牽牛花的故事

文/涂媽媽

珮萱生於1973年5月,依農曆來說,生肖屬牛,出生9個月後開始學說話,13個月會走路,18個月開始會背唐詩。從小極為乖巧討人喜愛,無論生活起居或學校功課,皆自動自發,從不需大人催促與操心,家人無不對她寄以厚望。而她也從不讓我們失望,不僅功課名列前矛,新詩寫作、繪畫水準更不在話下。她的志願是希望當高中英文教師,因此以師大外文系為第一志願,一路向前邁進。

1990年9月20日清晨6點,只見她大叫一聲,即倒在床上開始抽搐,伴隨尿失禁,後即陷入昏迷。當時真是把我們嚇壞了,緊急送往羅東聖母醫院,在急診室裡昏迷了三天,大發作12次(當時我們並不知道那就是癲癇發作),直到第4天,才轉到神經內科病房,也才有專科醫師第一次出現,告知我們,她可能是「癲癇症」,但是一切都已經面目全非了,珮萱的人生從此改寫。現在回想起來,當初我們的驚惶失措,加上急診室醫生的缺乏經驗(昏迷的3天中,僅是罩著氧氣罩觀察,未做任何處置),加上其他病患家屬的七嘴八舌(例如:急驚風、中邪…),對她的病情實在是一點兒幫助都沒有。

住院14天,做了各項檢查,確定得的是「癲癇症」,須長期服藥。因她念念不忘學校功課(當時剛唸高三),我們出院回家,醫生給了一些關於癲癇的衛教材料,我都影印並貼在她的教室公告欄,期望同學在她發作時知道該如何處置。一方面,我們與校方懇談,希望能給她一個正常的成長環境,萬一因發作產生意外傷害,我們絕對不會怪罪學校;另一方面,我也告訴珮萱,萬一她又發作了,只要休息夠了,她可以像其他同學一樣繼續學習。直到有一天中午(10月下旬),她從學校一路哭著回家,因為老師當著全班說她的發作會使同學害怕,影響上課,不宜再到學校。當她告訴老師「媽媽說我發作只要休息一下就好了,同學不會害怕的。」老師竟叫兩個同學出來證實——她們確實很害怕。這樣的羞辱,無異將她打入地獄的深淵。從此,她封鎖了自己,不再上學,不再開口說話,精神上漸漸趨向異常,精神科醫師對她也毫無助益。

那兩年,我一方面要應付她的發作(一個月大約25~30次大發作),處理意外傷害,另一方面,要考慮她的心理問題,整天戰戰兢兢壓力很大,全家的生活弄得苦不堪言。我們不敢上餐廳吃飯,除了醫院以外,不敢去公共場所,因為擔心她一再發作,更受不了別人異樣的眼光。全家人幾乎像是沒有監牢的囚犯,一副無形的枷鎖,緊緊的綁死了我們。

因為對癲癇不瞭解,我們白天逛醫院,一家看一段日子不見效便換另一家;晚上跑廟宇,抱著人醫不好找神醫,神醫不好找鬼醫的心態,一家一家的跑,一家一家的求,但依然毫不見效。直到有一天半夜,廟方替我們施行草人脫身的儀式(紮一個草人,穿上珮萱的衣服,寫上她的名字,作法後燒去),回家途中,已經長久都不說話的珮萱突然開口問我:「媽媽!我是不是魔鬼附身,不然為什麼你老帶我來做這些奇奇怪怪的事?」天啊!我是個什麼樣的母親?我不僅沒有減少她的發作次數,反而造成她對自己的懷疑。

從此,我乖乖的與醫師充分合作,真正的去認識癲癇,知道我們有一輩子的癲癇路要走。如果她屬牛,就讓我來做牽牛花吧!我立志牽著她的手,一步一步地向前走,走出黑暗的角落。我們開始儘量參加各種活動,發作了,沒關係,休息一下就好;尿失禁,沒關係,多帶套衣服換了就好;路人要是用傷人的眼光看我們,沒關係,我是個大近視眼,看不見,你再也傷不了我。

我常想:當我們年輕未婚時,受到父母寶貝,我們可能像嬌貴的蘭花;戀愛結婚時,受到先生的呵護,我們可能像嬌美的玫瑰花;當我們有了孩子後,我們變成了康乃馨;而當珮萱罹患頑固型癲癇症後,我必須做一片牽牛花,開放在野地裡,任憑風吹雨打,依然開得燦爛,生生不息。

(作者為癲癇病友家屬。本文由「台灣兒童伊比力斯協會」提供,感謝該會慨允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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