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陽光媽媽
編者註:主角就讀高三時開始癲癇發作,已有30多年癲癇史,屬頑性癲癇
發作
1990年9月20日,女兒17歲,花樣年華,多才多藝高三女生,有一天莫名發燒,接著中邪似的抽搐,送到羅東聖母醫院後昏迷三天、斷斷續續抽筋了12次,原來順遂的人生劇本,因為頑性癲癇,驟轉。
醫師診斷是腦膜炎。從昏迷中醒來後,有些事情記不得了,約兩個星期後才出院。起初發作很頻繁,一個月甚至高達30次。剛開始時,我每天都很緊張,因為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什麼事都做不了,只會哭,想著為什麼會發生這件事。
我只是想好好上學
當時醫師告訴我們,女兒稍作休養就可以回學校上課,「要給孩子一個正常的環境,該上學就上學」長庚的醫師這麼說。於是爸爸去懇求學校讓女兒回去上課,向學校保證:「如果在學校受傷、死亡,我們也不會怪學校。」但在學校發作,還是被學校趕了回來,女兒一路哭回家。此後的一個多月,女兒在學校仍然頻頻發作。老師開口要求她不要來學校,說同學嫌棄她在學校發作,影響同儕的課業;同學甚至說:「我阿嬤說,像你這樣,要關起來。」同年11月,發病後的兩個月,她再也沒有機會踏進校園。
勇敢說出來
那時候我在另一所學校擔任會計主管,沒有特別向同事隱瞞女兒的癲癇。某次恰好要去其他辦公室洽公,突然同事提醒我,別提及女兒的癲癇,因為有位老師私底下嘲笑:「這又不是什麼特別值得驕傲的疾病,好意思拿出來說」,這才讓我意識到,學歷和素質沒有直接的關係。但也因為我沒有隱諱,有天有位其實並不熟的同事特別跑來告訴我,某個電視台有癲癇相關的報導,讓我備感溫馨,也因為同事的貼心提醒,女兒在動了胼胝體切除手術後,發作的頻率下降許多。
I can fly
女兒生病前成績很好,人緣很不錯,發病初期還跟一些成績比較好的同學來往,但漸漸地,同學的生活圈不一樣了,有人念研究所,有人出社會工作,甚至有人當上大學教授,只有她留在原點,停滯不前。她無法接受這樣的自己,常常想著自己成績明明比同學們好,為什麼他們比我有成就?他們能做到的,為什麼我做不到?為什麼我是這個樣子?為什麼是我?她受不了這一切,在生病6年後,她聽到同學們說:「嘿,我們都跳啦!妳怎麼不跳?」為了搏得朋友認同,她在家中跳樓了,腰椎斷裂,雙腳粉碎性骨折。
在家裡躺了半年,還是無法正常行走,我選擇帶她去泳池游泳復健。救生員知道女兒有癲癇之後,想盡辦法希望我們不要再去,我一再強調發作了,把她拉上岸就好,但救生員還是擔心。我想,既然你們不救,那我就自己救,於是我報考救生員,利用上班前或晚上6點下班後去練習,一個月後就考取救生員執照。因為這樣,我們去游泳池不會有人阻止了。
之後的日子,女兒常說:「我不只會游泳,還會飛。」跟幻覺裡的朋友相比較,她不只會游泳,她還會飛,用此來證明自己依然還是那樣的優秀。
只要妳照顧得到,她什麼都可以做
為了女兒,只要聽聞有療效的方式,就會帶著女兒去,有一次聽說嘉義一位醫師的藥很有效,一個月3萬6,我去了,連吃3個月,卻在媒體報導上看見說是騙人的。後來又有人告訴我,有個壇專門幫人家做”草人脫身”,很靈驗,我又帶著女兒去,回家途中,女兒問我:「我被魔鬼附身了嗎?」我怔了一下,開始思考,自己做對了嗎?
生病開始的那幾年,我總是擔心這個,擔心那個,什麼事都得問過醫生,確定安全之後才能放心,弄得大家心力交瘁。感謝施茂雄醫師,給了我很正向的思考方式,他說:「只要妳照顧得到,她什麼都可以做。」我瞬間豁然開朗,簡單的一句話,我卻這時候才懂,為什麼以前一直要往死裡鑽?之後,我們開始適應了整個情況,決定帶她出國走走。我知道很多孩子生病以後,父母便不太想帶兒女出門,因為不曉得如何克服別人的眼光。但因為施醫師這句話,讓我的念頭不一樣了,覺得發作就是發作,處理好就好,人生是要為自己和在乎的人而活,何苦在意別人的眼光。
找到相處模式
有了施醫師的這句話,我開始把發作視為生活日常,漸漸找到和女兒相處模式。譬如有時候她會有一些奇怪的言語或行為,「如果我在堤防旁發作,妳會不會拿石頭砸我?」女兒問,「妳發作有什麼了不起的,我為何要砸死妳,然後自己被抓去關?」我回答。「唉,我有癲癇症」女兒說,「那有什麼,我有肥胖症咧。」我回答。長久下來,跟女兒相處已經很習慣,洗碗時發作而打破碗,先看有沒有受傷,接著就把碎碗掃乾淨;晾衣服時發作把衣服灑滿地,重洗就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反正我有一整天的時間跟她耗。
經驗分享
我以前在癲癇協會當義工,我這個人神經很大條,比較不會怨天尤人,不太會多想,覺得碰上就是碰上了,沒什麼好想的,所以關尚勇醫師時常找我去給癲癇朋友的家長衛教,現身說法。遇到爸爸媽媽抱怨孩子難照顧,我會說:「不然我們來交換孩子,你就會覺得你的孩子其實很好照顧。」有家屬抱怨,問醫師孩子發作了要怎麼辦?醫生直白回答:「有什麼關係。」家屬就認為醫師沒有同理心,別人的小孩死不完。在我看來,發作就是發作,承認事實,最好不受傷;受傷就趕快送醫,最壞也就是意外死亡,面對並接受事實才是最重要的,畢竟醫師一個人要面對這麼多病患,不太可能讓每個人都滿意。
雖然我常常跟關醫師說:「你要訓練別人啊,別每次都叫我回去幫忙,我已經老了呀!」其實幫忙病友家屬,對我來說也是一種慰藉。很多家屬都需要過來人的經驗,協助他們,但這也需要一點技巧,維持住自己的立場,不和他們一起掉入哀傷的幽谷,並不是一件很簡單的事。
靠自己
協會時常舉辦活動,如果有過夜,家長們會召開小學堂,讓我跟大家聊一聊,我常鼓勵大家:「不要期望醫師太多,醫師開給我們藥,但是最主要還是靠我們自己。」家長們可能要付出非常大的心力,要是醫師把病醫好了,那是福氣;醫不好也沒關係,慢慢來。天底下沒有好當的父母,曾有家屬跟我提到要廣泛宣導癲癇,但她卻不願意出面,怕別人知道她女兒有癲癇。我認為應該要自己站出來,而不是請別人來幫自己開路。我常說:「醫師沒有義務幫我們辦活動,我們只要繳一點點錢,其他不足的費用,都是醫生護士辛苦募來的,他們不欠我們,我們應該要好好感謝才是,而不是常常抱怨東抱怨西。」
自我成長
之前總認為我這一生該會的都學會了,畢竟已經活到了這個歲數,但孩子患了頑性癲癇之後,我對很多事情產生了不同的體悟,需要學習的地方還很多,孩子生病其實是父母成長的機會。雖然我和女兒的一生都被癲癇囚住,但我並不會因此而抱怨。當老天對我們不慈悲,我們更要笑給老天看。當全天下的人都把我們的孩子放棄,唯有母親更要堅守。我跟兒子講,如果我走了,請把我的骨灰灑向大海,隨著海浪自由自在的漂流,而不是困在櫃子裡。
母親節,請不要送我康乃馨,送我牽牛花,因為我們家女兒屬牛,我要牽著她一輩子,一直一直照顧她。
(本文轉載自台南市癲癇之友協會109年年刊,感謝協會慨允轉載。)
Tags: 247期電子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