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戀傷痕

口述/楊恩典,撰文/胡幼鳳

當我和信義熱戀時,常常熱線電話通到半夜。後來他才告訴我,有次他打完電話,半夜去喝水時,打開門,赫然發現陳媽媽坐在房門口的樓梯上掉眼淚。

有了前男友母親激烈反對的經驗,我堅持如果我們在一起,一定要得到他家人的祝福,就在那個讓他媽媽哭泣的樓梯口,我終於靠著努力,得到她的祝福。

我和信義第一次去見他父母時,他在我行前,先打預防針。他說父母親都是非常傳統而善良的人,他們目前不贊同我們在一起,是因為不夠瞭解我們,我們需要花時間去溝通、去化解。他對我耳提面命,「無論等會兒和我爸媽見面的情況怎樣,你都不要做任何反應,一切我會處理。」

他其實早就知道父母親不會同意我們在一起,但是他還是安排我去見他家人,主要是他要讓家人知道,我倆共同決定要走下去。我的家人知道並且同意之後,我也希望能得到信義家人的祝福。

以往交往的男朋友,總是通不過父母這一關,所以只要男友說要去見父母,我就知道該說再見了。不過,即便我對見面結果不樂觀,但看他這麼堅決,我還是硬著頭皮去了,畢竟這是我爭取婚姻的機會,何況我一生中,又有哪件事不是要靠努力爭取的呢?

陳家住在南部,是三層樓的透天厝,客廳地上和樓梯都鋪著光可鑑人的大理石。客廳裡桌明几淨,顯示當家的主婦,是勤快又愛乾淨的。一家人吃飯、會客、看電視都在這裡,陳家父母就在客廳非常客氣、禮貌地接待我。

信義的媽媽是位基督徒,從小在眷村長大,嫁給了做合板的陳爸爸,家中裡裡外外的事都一肩扛起。她是那種任勞任怨、克勤克儉的家庭主婦。信義小時候,陳媽媽每天清晨,天還濛濛亮,就起來準備先生和三個小孩的早餐及午餐便當,看一家大大小小上班上學。信義描繪的景象,讓我想起媽媽,以前每天也是半夜就起來,天還未亮就為院裡上百人煮早餐,因此我看到她,總覺得分外親切。

陳媽媽說,第一次知道信義和我通電話時,她想起以前年輕時曾和朋友去過六龜育幼院,但對我並沒有很深刻的印象,只是依稀由報章雜誌和朋友口中得知我的一些故事。後來看到信義反常地連著好幾個假日都去六龜育幼院,心想:「該不會兩人開始交往了吧?」沒想到真的猜對了。

陳媽媽親切健談,一面進進出出地在後面廚房張羅午餐,菜香四溢,她熱忱的留我吃飯,讓我一顆忐忑不安的心暫時安靜下來。

她一面苦口婆心,勸我們不要被戀愛沖昏頭,甚至告訴我:「許多男人婚前婚後兩個樣,萬一哪一天我兒子辜負了你,我實在不忍讓你傷心。」

她用洗腦的方式,一再告訴我,「信義從小到大,都沒有自己洗過衣服,根本不會做家事,以後如何照顧你?加上做事沒耐性、沒恆心,只怕日子久了辜負了你。」

我告訴她我會做很多事,會照顧自己,我會炒蛋、做飯、洗衣服、殺青蛙、養小狗,還會包餃子,只是從小到大,我用腳包的餃子,只有媽媽敢吃。

陳媽媽又憂心忡忡地告訴我,如果有了小孩問題會更多,我告訴她:除了請醫師評估懷孕的可能以外,照顧小孩應該不至於太難。甚至還輕鬆的說:「我以前養過狗狗,照顧得還不錯喔!」

我堅持「事在人為」,不要連想都不敢想,做都不肯做。堅定地告訴她:「我們都考量過現實問題,也有決心面對未來的重重困難。」

陳爸爸的態度相對就比較沈默,當信義說到我們結婚的打算時,他的爸爸冷冷地吐出五個字:「談都不要談!」

我尷尬萬分,不知如何回應,這下知道信義為何事先警告我,不論他的父母怎麼說,我都不要回應。他挺身而出:「無論如何,這輩子我只會和恩典結婚,而且我會在你們同意後才結婚。」他讓父母知道我們要在一起的決心,一方面也讓我看到他的堅持。

那餐飯,信義為我夾了很多菜放在盤子裡,我照常用腳舉匙吃飯,吃得滿頭大汗。但其實面對一桌子好菜,我有點食不下嚥,因為原本是要來和陳家父母共餐的,陳爸爸卻再也不露面,連飯都不肯跟我同桌一起吃,正眼也不肯瞧我一眼,他一個人端著碗走到客廳後面的廚房去吃。

後來,陳媽媽悄悄透露,其實陳爸爸心很軟、很善良,他比較不善於用言語表達。他不忍心看我這樣吃飯,竟然在後面邊吃飯時邊掉眼淚,還悄聲跟陳媽媽說:「怎麼有人吃頓飯都這麼辛苦?看她吃得滿頭大汗,我不知怎麼面對。」

陳爸爸其實不知道,我早已對用腳吃飯習以為常,一點不覺得辛苦,倒是不好意思說出:「好熱,冷氣不夠強啦!」

第一次到信義家那晚,據說兩位老人家直到半夜2點鐘,都無法入睡。兩人輾轉反側,在床上唉聲嘆氣,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陳媽媽還擔心若是他們不答應,我們萬一有一個走上絕路怎麼辦。後來陳爸爸、陳媽媽決定順其自然,「靜觀其變」。

夾盤子事件

為了贏取家人的祝福,信義可說大費周章,他持續帶我到家中和父母懇談。一次又一次的談話,剛開始誰也不能改變誰,最後信義決定共同生活面對難題,兩人同心來改變父母的想法,以實際行動證明我們是可以經得起現實考驗的。

他徵得父母同意,帶我回家住幾天,是希望讓他父母由瞭解中接受我。他的父母之所以同意,一方面是看到他的決心,另一方面,也是想讓我知難而退吧!

陳媽媽一生多災難,曾經出過車禍,為貼補家用,在家附近的染廠工作卻又發生意外,手指被滾輪輾斷,手指縫合時沒有處理好,到現在還經常因發炎灌膿而疼痛。但她還是很喜樂,照樣做家事,照顧一家人,把家庭打理得非常好。

她一再說:「我不是嫌你沒有手,而是擔心兒子以後辜負了你、傷害了你,我會於心不忍。人若無私心是騙人的,我自己身體不好,我認為男孩子主外,女孩子主內,是天經地義的事。」

陳家父母是什麼事都為兒子著想的父母,他們夫妻倆擠在二樓小房間,信義的大哥已娶妻另住附近,小弟則在修碩士,兩老把大的房間讓給兒子。

每當信義去上班的時候,我就待在他三樓的房間作畫等他下班。初時,我和大家一起在一樓客廳吃飯,但因為陳爸爸不肯和我同桌,每次都跑到廚房吃飯,陳媽媽後來就很委婉、客氣的向我表示,她家的地和樓梯都是光滑的大理石,她曾在樓梯上摔過跤受過傷,因此她擔心我跌倒,警告我上下樓要很小心。她說每天中午,信義上班時,她會把飯菜送到三樓給我吃,等我吃完飯,喊她一聲,她就會上來收盤子。

我接受了在三樓吃飯的要求,但對於要陳媽媽上樓來收盤子,很過意不去,我想到陳家來,就是為了證明自己有獨立的能力,怎麼可以成為別人的累贅?而且既然有心成為人家的媳婦,又怎麼好意思麻煩婆婆呢?

陳媽媽送飯到三樓,總是用大盤子裝滿了我愛吃的菜和飯,用這種方式來表達她豐沛的愛心。我在三樓吃完飯後,決定自己把盤子洗好,送下樓來。不過這段過程,遠比我想像來得驚險。

我常用下巴和肩膀夾著手機或物品,認為把盤子送下樓,只要壓低下巴、抬高肩膀,夾著盤子走下樓梯,應該是輕而易舉。於是我就用這個方法夾著油膩的盤子,走到浴室把盤子沖洗乾淨,以腳俐落地用毛巾擦淨盤面,再以下巴夾著盤子,想走下樓去,只是才到樓梯口便知不妙。

透天厝的樓梯非常狹窄、陡峭,燈光很昏暗,加上樓梯間堆了些日用品,連落腳的空間都很小,如果要滾下樓去,可能不要10秒鐘就能很快抵達終點。站在那個曾讓信義媽媽哭泣的樓梯口,我只消開口喊一聲,陳媽媽就會上來,把盤子接過去拿下樓,但是我不能這麼做,我要證明我可以自己照顧自己。

踩著不怎麼合腳的拖鞋,我一面走下樓梯,一面不由得膽戰心驚起來。夾在左肩上的盤子比我的臉還要大兩倍,愈來愈沈重,而且完全遮住了我的視線。我看不到腳下的路,只能用眼睛的餘光,測著兩旁牆壁的距離,背貼著牆面讓身體平衡,憑感覺在這近乎昏黑的樓梯上,每踩一步,都聽得到牆壁間迴盪的足音。每一步,我都小心翼翼,步步為營。

我知道如果一個不小心,在這冰涼又堅硬的樓梯上滑一跤,後果會很嚴重,不是盤子摔下砸傷腳,就是一腳踩空,一路滾下樓。無論是不是會受傷,陳家父母勢必會更認為我根本沒有做家事的能力,我就前功盡棄,功虧一簣。

為了證明自己的能力,我鼓足勇氣,夾緊盤子一步一步地走下來。快抵達樓梯口了,我好像跑百米的選手,終於要衝過終點線,但我仍不敢輕易放鬆夾著的盤子。終點線旁沒有鼓掌的觀眾,只有聞聲探頭來查看的陳媽媽。她在樓梯口看到我這樣夾著盤子走下來,當下嚇了一跳,瞬間她的眼眶紅了:「你怎麼不叫我,讓我來收就好啦!」陳爸爸同時也目擊這一幕,陳媽媽一面接過盤子,一面語帶哽咽地說:「看來你的決心真的下得很大。」轉身告訴陳爸爸說:「他們這麼努力爭取他們要的幸福,我們為什麼要阻止呢?應該要給他們的是祝福。」從此他們對我的態度幡然改變了,不再把我當客人,便開始把我當自家人、當正常女人來看。

她無奈地說:「我看你們這麼相愛,只好為你們禱告,把你們交給主。」她也勸陳爸爸:「成全他們吧!」

我們用行動讓他們相信:既然我們相愛,就一定可以找到幸福的。

(本文取材自《《那雙看不見的手》一書第68~76頁,感謝「「圓神出版」慨允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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