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美瑗
這些年來我經常以積極的生活態度和熱忱的言行出現,而私底下我是否那麼樂觀、快樂?就外在成就而言,除了擁有一個協會秘書長的頭銜外,我沒有什麼值得炫耀的。就私人財富而言,更是乏善可陳。對於已經習慣「清寒」的我,這輩子只想安心、安貧終了,可是心中的無形財富,如何都不甘於任它貧乏……
老實說,我經常感覺委屈、計較、煩躁和不滿,心情起起伏伏。我並沒有真的想「安貧終了」,如果能擁有比較好的生活條件,我何苦累得像頭牛……。過去我常為生活上的勞苦和經濟狀況的拮据而覺委屈,進而抱怨…
夜深人靜時,我獨自坐在暗沉光影的某個角落,不去想工作,不去想身邊沒有人可以對話,我只是默默注視自己的影子,靜靜地體會當下那些負面的情緒。在我感到孤單、無奈,覺得生活無法解套的時候,常會升起一股無力感,怨氣逐漸累積,到了一定程度,我就將之歸咎於婚姻。
我的感覺你懂嗎?
我總覺得自己不夠瞭解丈夫,兩個人的世界隔著一層說不上來的東西:可以相互關心或想念,卻不易融洽相處。許多時候,問題像在於我──因為彼此默契的不足、觀念差異、生活習慣也不同──每當衝突時,我就會立刻反彈,因此不歡而散,各自退到自己的殼裡面,把情緒壓到心底,等時間過去了,又展現出一副和平共處的家庭模樣,誰也不願去探討個究竟。我承認,當自己把大部分的精神都放在工作、學習和照顧女兒身上時,我會認為改變丈夫的想法無疑是自找麻煩;可是每當夜深人靜,疲倦的我不堪沈重的生活壓力和工作負擔,就會忍不住抱怨起丈夫無法分攤,從而也對婚姻的意義有所動搖。
有天晚上,我心平氣和問他:「結婚23年了,你如何看待我們的婚姻?」他說:「雖然我們不住在一起,但我是因工作而無法和你們住在一起,而且感謝女兒舒安讓我們的家變得溫馨與圓滿。」我心知肚明丈夫不敢直接面對我們的關係,說穿了,關係能維持下去是因為對舒安的責任未了;因此我們選擇把力氣放在維持生活、簡單過日子上就好。
事實上,丈夫也是以他的方式認真生活,只是我對他的模式無法滿意。這十幾年來,我們分居台北和花蓮,各有各的生活習慣和空間;我知道他心中的「家」是在我和女兒這裡,這樣就夠了。自從我和孩子們遷居花蓮後,他除了偶爾回台中探望婆婆外,幾乎每個例假日都往返於台北和花蓮之間。
我們已經習慣這種分居生活,相處時共同的關心焦點是二位女兒,尤其我會製造機會讓大女兒陪他去看電影、散步聊天,讓他享有天倫之樂。有天,我故意問他:「如果有一天舒安走了,你會擔心我們如何一起生活下去嗎?」因為大女兒已經到外地求學,現在丈夫回花蓮,沒有人可以陪他看電影和吃宵夜了;我發現丈夫出現了「空巢期」的焦慮,如果將來連舒安都走了,他會怎麼樣?
「這不會只是我的問題,也是妳的,因為我們這麼久沒有同住一起……,人家說『少年夫妻老來伴』,總是要個伴。」
「你有信心我們老來會是個好伴?」我試探。
「這是雙方面的問題。」他總是把球拋回給我。
「你不覺得我們有默契不足的問題?」我激他。
「夫妻相處不一定光憑默契,默契好的不一定婚姻就長久;妳覺得愛情是婚姻裡非常重要的東西,但是夫妻相處不一定要有愛戀,像以前的人只靠媒妁之言,沒有戀愛也能白頭偕老。」他理直氣壯地認為。
其實我是一個既務實又浪漫的人,可以勇敢面對艱苦的生活,但是生活裡不能沒有風花雪月的想像與追尋……,偏偏丈夫甚少花費心思在這方面上,也因此我總覺失落。
愛在心頭口難開的大丈夫
丈夫說得一點沒錯,這是我們雙方面的問題。所謂的「默契不足」是指價值觀和生活步調的差異性太大,但在面對兩個女兒的養育上,其實我們的心情和看法是很一致的。
我為女兒舒安付出相當大的心力,而丈夫則在心裡時時刻刻為女兒祈福,叮嚀我注意健康,他以他的方式盡一份父親和為人夫的心,安分上班賺取薪水分擔家計。他曾坦承說自己較沒成就感,因為別人看到的都是我辛苦地照顧孩子,讚美或掌聲全是為我而響起,不是他。事實上,丈夫一直是我最大的支持,當舒安生病住院而我真的分身乏術時,被徵召回來輪替的總是他;當他回花蓮時,我若需出差,他也是我最能放心交付孩子的對象。
其實,我和丈夫的關係可以再好一點,只要我把那句每天掛在嘴邊對女兒舒安說的「我愛你!」「我真的好愛你!」轉向丈夫,相信我們的夫妻關係一定可以加分,矛盾的是,我對丈夫也說不出甜言蜜語。
朋友提醒我,對丈夫要溫柔體貼一點。我想聽聽丈夫對我的感覺,於是問他:「我期待我們之間有濃情、有默契,但對你不溫柔,心裡面通常也只有女兒和工作,而不是你,你認為呢?」
「妳的生活像戰爭、像陀螺轉不停,我哪敢奢望妳對我溫柔,這是不可能的。」老公倒很明理,感謝他能體諒,但我還是故意激他:「我會這樣,你也要負一半的責任,當我累到不行的時候,連和你好好講個話的情緒也沒有了,溫柔與甜蜜當然離我們好遠!」
偏偏丈夫是個「愛在心裡口難開」的舊式男人,他非但不反擊,反而還默認,所以我們就這樣平凡、平淡、不甚滿意地過了大半輩子。
挪移情緒屏風,攜手同行
前陣子,由於家母突然心肌梗塞,從台東被救護車轉送來花蓮急診,我除了原本的生活擔子以外,還要就近照顧母親;雖然兄嫂雇用越南籍的阿玲幫忙,但是初來乍到的她處處需要提醒和協助,我的忙碌和操勞可想而知。所幸丈夫很體諒,他極力遊說身體隨時會突發嚴重狀況的母親安心地住在我家;只要他回花蓮,都會去七星潭買新鮮的魚,為母親煮鮮魚湯。當母親喊腰酸背痛時,他會幫老人家按摩;當節儉的母親為了省尿布錢而在晚上頻頻起身去上廁所時,丈夫不忍心無法行走的丈母娘受這樣的苦,會主動把成人紙尿布放在床邊,拜託阿玲晚上務必給母親包乾爽的紙尿布。
我母親喜歡研究草藥、吃草藥或偏方,非常有「神農嚐百草」的精神,把自己當白老鼠來實驗,然後像賣膏藥的郎中那樣報告試驗的結果。我每次聽到都覺得好氣又好笑,可是丈夫卻一副津津有味的樣子和母親討論起來。我丈夫喜歡研究風水和命理,我很不以為然,母親卻會和他交換經驗,兩人興高采烈地聊著。母親有時會對我說:「妳丈夫跟我比較親,不會看不起我,所以我才敢住妳家。」母親是傳統的婦女,認為不該住在女婿家,但是丈夫的坦然和視如自己母親的態度,無形中消弭了母親的百般顧忌。
想著、寫著,突然覺得我的感覺是不是該讓丈夫更瞭解些?而丈夫的心中是否也有一份相同的感覺和渴望?我可以改變對婚姻的態度,而不是只會感到消極和無力,與其抱怨和等待,為何我不先去打破僵局?
記得一位心理學家說:被愛、被接納是人終其一生不變的追求。我想所謂的「接納」應包括優點和缺點、喜歡和不喜歡的部分。丈夫和我都懂這道理,只是忙碌和養育身心障礙子女的事實,讓生活漸趨單調,久而久之也變了彼此之間的情緒屏風。我想,也許我們需要下定決心挪開那心裡的屏風,在每次的相聚時光中,騰一點時間共喝一杯下午茶,讓彼此的感覺隨著茶氣傳遞出來……唯有如此,我們才能陪舒安一直走下去,不是嗎?
(本文取材自《慢飛天使》一書第155~162頁,感謝「心靈工坊」慨允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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