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賴淑蘭
除了行動的需求外,一個人最基本的日常生活需求還包括打理食、衣、住等。以食的方面來說,又可分為兩大部分,一是採購食物,另一則為烹飪。
採買的困境
記得未失明前,我的娛樂之一就是逛菜市場。當我在國外旅遊時,總喜歡逛超級市場,看看各種美不勝收的蔬果,可口的西點麵包,不但有視覺的享受,也覺得人活著真是不錯,有這麼多美食可供享用。但是當視覺喪失之後,這種愉快的經驗已不復存在。我腦中所思索的,都是如何將柴、米、油、鹽、醬、醋、茶買回家的問題,那是一種很大的困境。即便我坐上計程車,到了市場,如果沒有家人陪伴,我還是無法辨識貨架上的食材,當然也就無法順利地買到需要的東西。事實上,我無法獨力完成「買菜」這麼簡單的工作,而這是幾乎每一位家庭主婦都做得到的。
烹飪的危險
某天我在廚房裡使用瓦斯爐時,先把其中一個爐火打開,然後煮湯,接著扭開了第二個爐火準備炒菜,結果隔了大約30秒左右,突然聽到「轟」的一聲。於是我在完全不知情的狀況下,詢問家人到底是怎麼回事。最後他們告訴我,原來第二個爐火並沒有點著,結果瓦斯外溢,接觸到第一個爐火,火從第一個爐火傳過來,就把第二個爐火給點著了。好危險喔!我在想,如果當時離爐火太近,或者瓦斯瀰漫得很廣,那麼到最後我可能不只視障,而且還可能變成燒燙傷的病人呢!
更糟的是有一次我在爐台前準備大展身手時,一不注意就撞到抽油煙機前透明的遮油板,頓時眼冒金星,右眼的上眼瞼受傷,紅腫達一週。還好恢復後未影響眼睛的外觀。
唉!當一個視障者還要煮飯,真是不容易啊!曾經有一位朋友建議說:妳為什麼一定要煮飯呢?像我看得見,都不一定每天煮,妳出去吃就是了。這個建議聽起來不錯,但是各位能想像一下嗎?在平常的日子裡,當小孩上學,先生上班後,我如何能夠一個人走到賣食物的地方呢?那或許有人會說:妳可以叫外送的啊!但實際的情況是,除了披薩等食物以外,當外送的數量太少時,業者是不會專程為我跑一趟的。所以有一陣子,我常坐困愁城,自覺雖然不缺錢,但還是可能會餓死。
我失明後在採購食物上非常不便,因為無法獨力行動,所有的採買均需仰賴別人幫忙。在烹飪上,雖然很努力想像從前一樣烹煮出可口的菜餚,但有一次先生說:「可不可以請你以後少進廚房,因為我要花加倍的時間來整理。」想到自己居然無用到如此地步,不禁悲從中來。至於在外用膳,窘況也很多,如誤食辛辣的調味料、無法保持良好的餐桌禮儀、不當使用餐具、打翻水杯等,常讓愉悅的用餐氣氛頓時為之凝結。
不合宜的衣著
衣著的搭配、清洗和添購也是困擾的來源之一。有一次到醫院就診,經一位男性物理治療師診治後,覺得身體的僵硬度總算有了改善;但隨即該部門的女職員提醒:「你的上衣好像穿反了。」真是讓人無地自容。又有一次,我穿了一件白色上衣、黑色小背心、黑白相間長褲,頭戴黑白兩色帽,腳蹬黑色皮鞋,自覺搭配得宜,黑白相間,一定美不勝收。結果在外活動兩天後,當我回到家裡,小女兒對我說:「媽咪,你的白襯衫領口上有黃黃的一片,像是在衣櫥裡放太久了。」天啊!我穿著這套自認為美美的服裝,在大約五十位群眾面前亮相,還自我介紹說:「你們看,我穿的不錯吧!」
說真的,這些慘痛的經驗,都使我的自信心受到嚴重的考驗。雖然我曾看過一種叫做「顏色偵測器」的輔具,可以用來偵測衣服的顏色,並且將顏色以英文告知,但是很遺憾的,這種先進的發明,也還是沒有辦法偵測出上述的污漬,或是衣服穿反的情形。
住所的困擾
失明後在居家中最感到困擾的是家人在未告知的狀況下移動物品或改變家中擺設。諸如早上我想刷牙時找不到牙膏或牙刷;晚上走進淋浴間,卻找不到洗髮精或沐浴乳等情況不勝枚舉。有時在家中走動時也會碰到未歸位的椅子、抽屜或是門,使我的身體經常出現瘀青。
遷移新居時,打包物品成為一種夢魘,因為家中的物品甚多,縱使有人幫忙,也在每一個紙箱上註記必要的符號,但到新居時仍一片忙亂,花了大約一個月的時間才將物品定位。除此之外,有些精緻的收藏品,需放置在較為安全之處以免被我不慎破壞。搬進新居後,因不熟悉環境,大多時候需使用手杖沿著牆行走,結果造成杖頭在新粉刷的牆面上留下多道明顯的痕跡,真是始料未及啊。再者,我又得再度重新摸索新居的環境及設備,對我而言,實在毫無喬遷之喜!
標準化在那裡?
你上過廁所嗎?是否曾想像閉著眼睛上廁所是什麼樣子?是否知道上廁所對盲人的困擾?你知道台灣的廁所有多少種形式的馬桶嗎?
就先從蹲式馬桶談起吧!為了衛生起見,通常公共廁所的馬桶是蹲式的,當一位失明者推開蹲式廁所的門,首先遇到問題是:這個馬桶是跟地面齊平呢?還是得先爬上幾格階梯才會到達馬桶呢?第二個問題是:蹲式馬桶的頭到底是在三點鐘、六點鐘、九點鐘,還是十二點鐘方向呢?(這要非常確定才行,否則會一腳踩到馬桶裡)。第三個問題是需確定沖水開關的使用方式是在上面以手拉呢?在中間用手壓呢?還是在地上用腳踩呢?第四個問題是衛生紙及垃圾桶的位置在那裡。對我而言,進入一間廁所的時候,面對的是一個沒有統一的規格全然陌生的環境。當然,如果我進去的是一個專為殘障人士設計的殘障廁所,狀況可能會好一點。因為殘障廁所的門是自動的,馬桶是坐式的,地上也不會有台階。然而,即便如此,我仍舊需要確認相關位置,才能順利如廁。目前高鐵車站及第七節車廂的無障礙廁所,其馬桶、洗手台、垃圾筒、烘手機的相關位置並不一致,尤其是車上所使用的沖水開關獨一無二,顯然是未曾考量「通用設計」的理念。也許如此的設計相當有利於肢體障礙者,但對失明者則未必方便。
我常在想,為什麼我們的廁所規格如此多樣?這使得失明者需要具備足夠的應變能力才能順利如廁。除此之外,我也逐漸發覺,連公共建物、街道,甚至法律的執行也時常因時、因地制宜。有一次我到某大醫院就診,巧遇該院工務室主任。因是舊識,故請他一道行走,並詢問:「請問你鋪設的導盲磚足以引導一位視障者走進醫療大樓嗎?」他回答說:「不行。可是我沒想到,真的有人需要靠導盲磚走進醫療大樓。」這樣的回答真使我啼笑皆非,難怪有視障者戲稱「導盲磚」為「倒楣磚」,因為如果沿著它行走,有可能會身陷險境,走入車陣中或是迷失方向……
(作者46歲時全盲,是台灣第一位全盲後就讀的本土女博士,現為國立臺南大學特殊教育系助理教授。本文摘錄自《人生瞎半場》一書第31~35頁,感謝「一品文化」慨允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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