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來愈短的年

 

今年除夕,機構圍爐熱鬧了點。

在機構待久了,對過年這陣子的狀況總有不少感觸,即便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春節假期,仍有部分服務對象無法返家過年,原因百百種,最主要的是雙親不在了。這些年看到的人情百態每每讓我心有所感,有些現實狀況無從左右、有些現實的人更是無法多說,每個家庭都有不得不去面對的困難與挑戰,這些不得不或故意為之,其實院方都懂,只是遺憾難免。

跟我們的服務對象一樣。

一年多來,詢問空床的電話多了不少,也悄悄發生變化,以往打來詢問的第一句話是問還有沒有床位,第二句話就問收費怎麼算;如今,第一句話還是先問有沒有床位,第二句話卻變成週末要不要接回?

雙北機構實施週休二日已有些時日,無法配合雙北機構政策的個案,便考慮移動到桃園新竹宜蘭,桃園首當其衝。但這股趨勢將會逐漸蔓延到全台,或許不是那麼快就會實踐,可以想像的,這會是政府將來的政策目標;多數行業早已週休二日的現在,身心障礙機構依然很難真的達到實質週休二日,人力是一環,更重要的原因是總有服務對象無法週末固定返家。

可能有人以為,基於家屬的補償心態,週末無法返家的服務對象到了連續假期或三大節慶會比較容易回去,然而以實際狀況來看,那或許是有點樂觀的想法。

關於週末返家,我們機構推行了一年多,為了讓家屬有充足時間適應將來可能的變化,機構提出每個月返家過夜一次的漸進式目標,能做到或能配合的家屬依然是少數。

身心障礙機構是這樣的,住愈久,就與原生家庭的聯繫愈淡薄、回家的日子可能愈來愈短。機構當然不希望看到那種情況,以往包山包海的時代已經轉變,家庭應該負起的責任實在不能忽視。

話可以說得輕鬆,真的要做,卻困難重重。

大洋在機構住了十五年,當初他到機構時,雙親已經不在,主要聯繫者是唯一的兄弟,只是過年回家這事兒,他從來沒體會過。

以我的立場,實在不方便對家屬的考量多做揣測,不過家屬的心情一點也不難理解,尤其是手足擔任主要照顧/聯繫者的服務對象。雙親不在以後,兄弟姊妹負起照顧障礙者的任務,但兄弟姊妹可能已有自己的家庭,該如何平衡自己的家庭以及障礙者手足的心思,確實不易。

我問大洋,每年看其他院生過年返家,他會不會想回家?

不料,大洋瞧了我一眼,淡淡又吞吐地說,我家又沒人、回什麼家?

那當下,我有無比震撼。院生對過年的認知其實跟你我一樣,而我震撼的是,他很清楚自己早就沒有家可以回,而且在大洋認知裡,兄弟的家與他無關。

可是,你說他不想回家嗎?未必,起碼大洋眼裡深處的思念遮掩不去。

今年除夕,機構照樣準備了豐盛年夜飯讓留下來的服務對象吃得開心滿足;晚上九點多,一位服務對象突然給送了回來,家屬說他一直盧說要回來,拗不過,只好在除夕夜趕忙送回機構。實際情形當然沒那麼簡單,看到這服務對象回來的那一刻,我們就曉得這個年節會有一番苦戰,家屬臨走之前給了主任一記大大的擁抱、說了聲抱歉,家屬承受的壓力可以想見,院方與現場照顧的老師的壓力當然也不難想像。

就這些年的經驗與觀察,對於過年,服務對象最期待的是意識到過年將近、尤其在除夕到來之前的那段日子,大約就是年前兩週,直到家人來接回去的那一刻。

跟著家人走出機構,回頭跟老師大聲說再見的那個畫面,或許是服務對象整個過年最開心的瞬間。

回家,當然是長住機構的個案最期待的事,只是回了家,是不是如他們所想的快樂逍遙,那是另一回事,年節過後,不如預期的過年是每年都有。

家家有本難唸的經,這時最是明顯。

長照機構在政策主導下發展看似愈來愈完備,只是身心障礙機構目前仍不在長照領域內,相關配套還未齊全,機構、家屬與障礙者的心思惶惶;週休二日雖是大家都希望的,某方面而言,那可能到底是個夢想,台灣的身心障礙模式就是還沒準備好走入社區、社區也還沒準備好接納身心障礙者,去機構化對個案長年住機構的家屬則是另一種夢靨,要是有一天,當週休二日真正落實下來,那些無法回家或回不了家的身心障礙者,究竟何去何從?

那可不是家屬一句不然我付錢給機構、讓機構幫我假日繼續照顧就沒事的,機構才沒想賺這個錢,偏偏實際需求就是跳脫不了人情與家庭的需要,為難與煎熬,拉扯依然沒有盡頭。

服務對象、家屬、機構之間的揪心,故事好多、而平衡真的好難。(文/龍潭啟智教養院 社工柳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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