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義肢訓練2個月,我就撐著拐杖,爬山去

文/莊雅菁

 

我想要裝義肢。這個想法,開始徘徊在我的腦中。一旦遇到不便,尤其是需要媽媽(或旁人)協助時,這個想法就更加強烈。或許裝上義肢,身邊每個人,都會減輕不少負擔吧。

我無時無刻會在心中模擬:如果我裝了義肢,可能就不會怎樣怎樣了。如果我站起來,也許就能怎樣怎樣了。

穿義肢訓練2個月,我就撐著拐杖,爬山去!

透過陽光基金會的牽線,2011年8月,我首次接觸義肢公司。我離「再度擁有屬於自己的腳」更近了。從沒想過,我還有機會「站起來」看世界。我本來以為是「白日夢」的夢想,居然要實現了!

進一步了解,才知道,「義肢」不像模型公仔,買來就可以組裝,組裝完就可以展示。從準備要裝,到裝好要用,可說步驟繁複、工程浩大。仔細想想,也算合情合理的,畢竟我裝義肢的目的,是要拿來用,不是要拿來展示的耶。

第一個步驟:修改size。

多數人大概認為像買牛仔褲那樣,配合腰圍、臀圍、腳的長度等,來修改褲子的尺寸吧。錯了喔,不是修改義肢的size,是修改我本人的size。聽起來是不是像在演恐怖片,但是,真的就發生了。

即使已經截肢,殘肢的骨頭仍會持續生長。車禍發生、截肢時,我才14歲,正值青春期階段,發育速度更是快。經歷4年多,我雙腳的殘肢末端,已經長出將近2.5公分的骨頭了。

為了順利穿戴義肢,我必須「進廠維修」,透過削骨手術,把多出的骨頭切除,並把即將與義肢接觸的施力點修平整點。

削骨手術,大概是集滿20次開刀經驗的我,最痛的一次了。先前的手術多以皮膚移植為主。雖然痛,但牙關一咬,忍一忍就過了。削骨不是一般的「皮肉傷」,而是一種椎心刺骨的痛法,吹吹呼呼根本安慰不了。

還記得,手術隔天、麻藥退後的換藥時間,我真的是拋開面子的驚聲慘叫。淒厲的哭喊,就連隔好幾間房的護理站護士們,都感到不可思議:「到底是哪一間在殺豬啊。」

第二個步驟:戴義肢,站起來。

等削骨手術的傷口復原差不多,大約是半年之後的事了。2012年2月,我再次回到義肢公司,老闆依我雙腳殘肢形狀打模、製作。1週後,我看到「我的腳」了。我急著要老闆幫我把義肢戴上。

好神奇,我有腳了!低頭看著讓我瞬間長高了30公分的義肢,我的喜悅難以計算,終於,盼到了這雙陪我走未來的「鋼鐵腳」。瞬間眼前視野變了,心情也變了。我好像重生了一般。

我得先練習如何用一隻手穿義肢,如何站起來。畢竟,坐輪椅4年多,截剩的「那段腿」,早已過慣舒服的生活。幾百年沒有用,突然要「它們」穿著硬梆梆的義肢、扶著欄杆站起來,真的不容易。

用「新的腳」站起來的剎那,殘肢的支撐點痛痛的麻麻的,不過,傳到心裡的全都是感動。所以,即使一連串的過程很苦很累很痛,我偶爾也會抱怨,偶爾也會偷懶。但是,我從來不後悔。

「我得突破極限,得先習慣站,才能往前走啊!」從一開始的練習以秒計時,到後來1分鐘、3分鐘、5分鐘,慢慢ㄍㄧㄣ,慢慢進步,愈站愈穩,愈站愈久。我努力適應用義肢撐起身體的感覺。

為了盡快達成「健步如飛」的目標,之後整整一個月的時間,我天天到義肢公司附設的訓練教室,早上9點準時報到,下午4點練完回家,我不遲到、不早退,把握每分每秒的練習。

第三個步驟:穿義肢走路。

練習站立差不多過了1個星期,我就受不了了。不是想放棄,是想超前進度。我扶著輔助欄杆,試著用「小碎步」移動腳步,居然成功向前走了3、4步。不久後,我還扶著欄杆、繞著練習場的跑道走。

有天,在義肢公司練習,正好被老闆看到我走路的樣子,他誇我「進步神速」。他依過往經驗判斷,光有一隻手的人,至少得練習6個月,才能有我這種成果,而我竟然1個月就會走,還走得這麼好。我沒有告訴老闆,其實,我每天回家,都拜託媽媽在我面前走來走去(走到媽媽腳痠發脾氣),我想藉這個方式,找回曾經有的感覺。

老闆的讚許,就像一劑強心針,讓我有把握「加快腳步」。有次,洪真哲牧師約我和媽媽一起到溪頭走走,那時我穿義肢大概才3個月左右吧,只因為想知道「新的腳」好不好走,就膽大包天答應了。當天一早,牧師開著車,載著師母、媽媽和我,還有Seven(教會裡的寵物狗)前往溪頭。到達之後,我就穿義肢、撐枴杖,爬山去了。

當然是不可能一口氣走到終點啊,義肢與殘肢間不斷摩擦造成的不適,讓我走沒幾步、5∼10分鐘就得休息一下(因為有帶輪椅,累的話就坐回輪椅)。走走停停,停停走走,還是到達目的地了!

再過一個月,我連拐杖都不想拿了。拐杖的輔助確實能讓我走起路來比較不吃力,但是,我也怕我會因此過度依賴,更何況我才18歲耶,真要拿,等上了年紀再拿也不遲啊。所以,我很努力很努力「戒拐杖」。例如,我用「跪」來強化大腿力量。想盡快擺脫拐杖,用自己的力量踏出每一步的決心,讓我常常跪到膝蓋都受傷流血了。

第四個步驟:繼續加油,努力突破。

等殘肢比較耐「操」,差不多是戴義肢後1年的事了。

戴義肢走路想走的穩走的漂亮,除了要正確運用大腿肌肉,撐起一邊超過2公斤的義肢重量外,還得有十足平衡感。為了訓練這兩項「關鍵能力」,媽媽買了一台跑步機放在家裡,讓我即使在家這樣小小的空間,也能「邁開步伐」充足練習。

前幾次,走個10分鐘,我就投降了。即使我盡量把義肢想像成自己的腳,但疼痛的程度,反讓我覺得:自己的腳都不是自己的腳啦。

「一點小痛算什麼,我絕對可以忍耐!」有次,我試著這樣「催眠自己。催眠自己可以忍受,催眠自己沒這麼脆弱。因為,我不能一直停在10分鐘,我必須進步。就這樣10分鐘、15分鐘、20分鐘過去,我繼續走,繼續哭,繼續突破。等到我疼痛指數爆表,不得不停下來時,才發現這一趟,竟已走了35分鐘。

對我而言,穿戴義肢走路,除了適應、練習之餘,忍耐力也得無限上加。截肢之後,殘肢的骨頭依然處於「成長」狀態,會有種骨頭想突破皮膚的感覺。不只是發育階段,有人40幾歲都還在長呢。雖然,骨頭長的速度不比頭髮指甲快速,但仍會與義肢產生「不合」。

非燒燙傷的截肢患者,皮膚還具有彈性,疼痛感自然比較輕微。而我的皮膚早失去彈性,長出來的骨頭只有薄薄的皮膚包覆著。當骨頭接觸義肢,大概就像手肘撐在石頭路上爬那樣,很不舒服。

走起路來,殘肢與義肢摩擦碰觸更為劇烈,疼痛指數就會攀升。這種痛無法消除,簡單一點來說,就是要走路,就要忍耐。直到現在,走起路來依舊不太舒服,每走一步,就痛一次。不過,如果忍下來,就能往前走的話,我很願意。

酷斃了,我有雙藏不住的鋼鐵腳

想起第一次戴義肢外出,是去豐樂雕塑公園。那天,剛好有辦活動,現場的人來來往往,我有點猶豫是不是要下車,還是跟以前一樣,隔著玻璃窗,看看就好。

「不,我已經不一樣了。」念頭一轉,我鼓起勇氣,決定下車。下車後,我發現路人不再盯著我的臉,而是把焦點放在我的「腳」。

於是,我落落大方站在人群之中,讓他們一次看個夠。他們一定是覺得我的腳「太帥了」吧,因為連我也頗有同感。這不是自我感覺良好,而是到目前為止,我還真沒看過跟我一樣的「鋼鐵腳」呢。

完全無法想像,我居然能把自己的殘缺,赤裸裸地攤在別人面前,而且還能不做作、不尷尬的做自己。這和我先前一心想「偽裝」的想法,根本就天差地遠。我本來還和媽媽說,一定要在義肢外頭包上人工皮,好讓「假的」義肢看起來像真的腳。

我突然領悟,人的價值不是用外貌來估算,也不是透過別人的眼睛來評分。自己的心才是真正主宰。當我清楚知道自己的價值,心態就會不一樣,而散發出的氣質,也會改變。

當我接納自己的殘缺後才知道,我根本不需要去跟全世界比較。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而我,自然也是如此。我不再想著怎麼去讓假的變成真的,我反而喜歡穿短褲出門,讓大家看見我的不一樣。一旦開始這樣想,我也開始欣賞自己,尤其欣賞自己的「與眾不同」。

力克‧ 胡哲的萬人演講活動現場,大大的電視牆上就show 著演講的主題──「你能與眾不同」。大大的6個字,早就已經重重地烙印在我的生命裡,是我用勇氣自己刻上去的。

是啊!我再也不要躲在玻璃窗裡了。我默默地許願:這雙腳是神給我的恩典,我要用這雙鋼鐵腳,走遍美麗世界。

(作者14歲時歷經一場火燒車,燒掉雙腳、左手與完整容顏,只剩下右手。本文摘錄自《酷啦!我有一雙鋼鐵腳》 一書第171~182頁,感謝「原水文化」慨允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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