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維鸚
至展出現在輔導室，第一個表情就是「微笑」。
儘管屋外天寒，冷得令人身體僵硬，當昱陞推著至展進來，至展毫不遲疑對著我露出溫暖的笑容。我想起暢銷書「五體不滿足」的封面，作者乙武洋匡也是這樣開朗的笑著。究竟是什麼樣的力量，讓他們在面臨不尋常人生的同時，仍能笑口常開？
年齡稍長的乙武洋匡說：「既然有殘障者做不到的事，應該也有只有殘障者才做得到的事。上天是為了叫我達成這個使命，才賜給我這樣的身體。」目前就讀宜蘭高中二年級的至展則說：「沒有什麼好感到埋怨或憤怒的。現在的我是這樣，那就這樣吧！」
你可曾想過人生最糟糕的事是什麼？考試不及格？被爸媽大罵一頓？車禍受傷？破產？不論你設想出什麼「不幸」的遭遇，只要你認識江至展，便會發現那些事根本不值得一提。
小學二年級某次月考結束的午後，至展來到自家頂樓鴿子屋玩耍，卻從平常爬慣了的圍牆上意外跌落，雙腿變得酸痛麻木，下半身漸漸麻痺失去知覺，雖然緊急北上求醫，但最後還是無法挽回，醫生說是胸脊髓損傷併雙下肢癱瘓，他不能再像過去輕鬆地跳躍、行走，小小年紀的他必須開始過著以輪椅代步及無法自行如廁的生活。
原本可以隨心所欲四處行走，受傷後處處必須仰賴輪椅；原本是健康獨立的孩子，受傷後事事必須依靠他人協助。多麼嚴重殘酷的打擊！一場意外改變了他的人生，扭轉了他的命運。但如今至展卻能心平氣和地說：「當時年紀還小，起初不是很了解真實情況，一直以為醫生會把我的病醫好，可是到後來醫生說沒有辦法了，爸媽傷心欲絕，那是我最難過的時候。問我有沒有怨天尤人，或是對自己的遭遇抱不平，我想還好吧！沒有想那麼多。」
至展一句「還好吧！」讓人感到疼惜，明知道他所走過的這條路必定充滿荊棘，也許隱藏了不為人知的心酸淚水，和面對未來的恐慌，但他仍然能微笑著說：「還好吧！」
如果換成是你，做得到嗎？
人性有諸多弱點，脆弱容易堅強難。人生旅途中遭遇重大打擊而不被擊敗的人並不多，年輕的至展就是其中之一，他沒有被突如其來的厄運擊倒。受到親人與朋友溫暖包圍的他，雖然失去了身體的自由，但更加奮發向上成為品學兼優的好學生，課業上出類拔萃，是學校五育獎的得主，並在2001年得到第一屆「總統教育獎」的殊榮。
或許是O型天生樂觀性格影響，至展並沒有把自己扔進死胡同，他接受自己身體不便的事實，不逃避、不避諱，在親人、師長、同學的圍繞下，過著單純、青春的高中生活。他認真讀書，有時也會為數學苦惱；他努力求學，和別人一樣也承受著升學競爭壓力；喜歡線上遊戲，也會與志同道合者熱衷討論秘笈；他看電視，但會記得把亂七八糟的新聞拋在腦後；下課偶爾彈彈橡皮筋、扔扔書本、和人抬抬槓，不會讓自己躲在角落。
自小學一年級即相識，已與至展相交十多年的同班同學昱陞笑著說：「至展最讓人佩服的地方，就是他從不忌諱談論自己行動不便的事，脾氣好，與人相處融洽，我從他身上學到很多事情呢！」
至展開朗、人緣好，使他所到之處都不缺援手，他卻謙虛地說：「我才從很多人身上得到幫助呢！在學校上課，同學們都會主動幫忙，師長們也都會特別注意到我。剛考進宜蘭高中其實有點害怕，吳老師自願擔任我的級任老師，給我相當大的幫助，讓我很快就能熟悉高中生活，入學後，學校還特別為了我重新整理無障礙設施，並且選擇適合的教室讓我就讀呢！」
在台灣，公共場所無障礙設施不足是普遍的現象。學校會為了學生而增設、改建，但一踏出校園，街道、公園等公共場所的無障礙設施，常常不是設計不當，就是被破壞殆盡。曾經假想自己坐著輪椅，試著在「宜蘭縣立文化中心」附近繞一圈，望著高高低低、坑坑疤疤的路面，真不知道那個位置才適合輪椅爬上去呢？好不容易上去後，又怎麼下來呢？或許這正是至展很少出門參與戶外活動的原因之一吧！
但真正問起原因，至展有些難為情：「其實我有點懶。」
昱陞一旁補充說：「對呀，他不喜歡動，以前吳老師送給他啞鈴，希望他有空可以練練身體，現在都藏在抽屜裡了。」
輔導老師莊雅惠一聽也說：「這樣不行，體育老師說你上體育課時可以找一些喜歡的事情做，不能光是坐在一旁看呀，得好好設計一下體育課的計畫表呢！」
在大家的叮嚀下，至展露出羞澀的笑臉，點了頭。
問起昱陞為什麼願意處處幫助至展，他毫不遲疑回答說：「為什麼不呢？」
簡潔明快的回答反而使我愣了一下，是啊，幫助人為什麼需要理由呢？儘管後來昱陞謙虛解釋說，是因為自己從小就認識至展，自然而然就會幫忙，不過我想是助人為樂的天性使然。善良的昱陞和至展一樣，不愛誇耀吹噓，認真做著自己認為該做的事情。
雖然現在青少年負面消息不斷，資訊發達、環境觀念的變遷，使他們提早接觸社會這個五花八門的大染缸，不過似乎也不必太為青少年的不當行為感到失望，還是有更多孩子的內心，留有善良的美好。
「有沒有覺得現在的小孩都太好命？」我問。
至展和昱陞笑著點頭。
不需大人多語，孩子們心中自有一把尺，甚至也會有超乎意料的成熟。提到未來，至展並不像乙武洋匡積極地想擴展自己的世界，住在宜蘭市的至展，希望將來能在宜蘭就讀資訊相關科系，至於更遠一點的夢想，還沒仔細去思考，但是在他心中清楚的知道一件事。
「感謝媽媽對我的照顧，我知道要報答媽媽的恩情，最好的方法就是把自己照顧好，讓自己過得很好。」
至展語氣堅定地說。
訪談完畢，沿著宜蘭高中廣場邊緣而走，心裡浮現的是至展母親接送他上下學的景象——無論是炎暑寒冬、晴天陰天、刮風下雨，沒有例外。這段路對一個健全的孩子來說輕而易舉，但對至展全家而言，卻是多麼遙遠的路程。
人生為什麼必須面對許多考驗？我想是為了展現「愛」吧！
（本文取材自《種一棵希望的樹》一書第42～49頁，感謝「宜蘭縣特教資源中心」慨允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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