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我家當作你家:社區家庭

文/蘇國禎

什麼是社區家庭?

這是我們對憨兒最基礎的照顧,在社區家庭中,我們除了提供家庭應有的溫暖外,也會提供憨兒各式各樣的生活訓練。我們希望,入住在這裡的憨兒,每一位走出去後,都能成為能夠照顧自己的獨立個體。

這正是為什麼我們在面對憨兒這樣「一心一意的孩子」時,會十分樂意提供他們「全心全意的照顧」。

我們希望,可以溫柔地輕輕拭去憨兒父母眼中的淚水。

一次輸血錯誤.人生變黑白

1999年5月,我們一位憨兒家長王媽媽,榮獲高雄縣身心障礙者育成有功家長。

然而,這份殊榮,是多少暗夜的哭泣換來的?我相信,王媽媽會寧可不要這個獎,而希望能換回女兒的健康。

王媽媽的女兒並非天生就是憨兒,而是因為一次輸血錯誤,造成腦血管破裂出血導致的傷害。

可想而知,一個做母親的,面對這樣的情況,會有多自責?內心會有多煎熬?

她說,自己不曾忘記過往的一點一滴:當時,在加護病房外,看著玻璃窗另一邊生命垂危的寶貝女兒,戴著氧氣罩掙扎求生,她忍不住哭倒在地。然而,即使如此,當醫生試著解釋,這種症狀後遺症很多,花費的金額會很龐大,勸她放棄治療時,她還是捨不得放手。於是,她堅定地跟醫生說,不管代價有多大,她都要延續這個孩子的生命……

她不是沒有想到日後會有多悲慘,但她也知道,一個生命不該就這麼被棄絕。

果然,很不幸地,就如醫生所說,無法避免的後遺症出現了:她的女兒語言學習發生障礙,右手也肌肉萎縮。她不甘心就這麼認命,遍尋名醫、偏方,受盡折磨壓力,卻一切都是徒然。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堅持害了孩子?她也不知道,孩子將來要怎麼辦?

於是,她幾乎失去理智,想帶著女兒一起結束生命,卻又不忍心老母親為她悲傷;於是,她哭了又哭,別無他法。結果,有一天她赫然警醒:就算把眼淚都哭乾,也不能改變事實,乾脆就勇敢面對吧!

她很清楚,特殊的女兒很難公平與別人競爭;但她更堅定,必須用愛還給女兒一個公道。

因此,她不斷地努力,讓學校給女兒一個公平的教育機會,不希望因為被視為特殊而遭放棄;同時,她也耐心地陪伴女兒,幫她突破語言學習障礙。爭氣的女兒沒讓她失望,一次又一次的復健,病情竟然開始有了顯著的改善,回醫院復診時,連醫生都讚嘆,認為是奇蹟。

她開心,自己的不放棄,終於點亮了女兒的生命;但她也擔心,她一個孤單的母親,畢竟不能陪伴孩子一輩子。

可能真的是心有所感,之後,她加入我們的「喜憨兒基金會」,熱心地幫助許多跟她有相同遭遇,因而陷入困境的家庭;她慷慨地將自己對孩子的愛,投注在需要更多關懷的憨兒身上

王媽媽成了各個憨兒家庭之間連絡的最佳橋樑,活躍的她,用無私的愛與付出,搭起了憨兒家庭與社會的斷層。

一起相互照應.家庭變彩色

我對王媽媽的故事感同身受,相信許多不幸的憨兒家庭也一樣,因為我們都有同樣的遭遇:一個特殊的孩子出生後,親友卻不知道該怎麼祝福他們,從此,快樂成了一件最奢侈的事。

更令人難過的是,由於缺乏扶持與奧援,許多家庭,因為生下了身心障礙的兒童,唯有面臨破碎的命運。

如果,有個地方可以提供憨兒生活訓練,可以成為避風港,可以讓憨兒家庭互相扶持、保護、鼓勵、學習……,那該有多好?

於是,1999年8月,「喜憨兒基金會」南部第一座社區家庭啟用。

我們認為,憨兒是心智障礙者,不會傳染病毒,也不是罪犯,根本不該被社會隔離。因此,我們社區家庭的構想,就是以社區大樓為住宿安置,營造溫暖家庭的感覺。其中,2、3個家庭做為左右鄰居,每一個家庭由6位成員組成,一個家庭有一位專門輔導員,擔任父母親的職務(社會監察人)。

這樣的架構,其實就跟一般家庭沒什麼不同。白天,憨兒接受教育或就業;晚上,大家就回到這個溫暖的大家庭;假日的時候,每個來自不同家庭的憨兒,再各自返回自己家中與親人相聚,讓親子關係不致疏離。在這樣的前提下,等於是家屬和社會共同承擔教養的任務,讓憨兒家庭不再孤單地面對壓力。

此外,在社區家庭裡,輔導員還會依社會形態分析、設計功能性課程,包含個人衛生、飲食與衣著照應、溝通能力、家務管理、金錢處理等。即使父母老了、離開了,孩子仍可以受到最妥善的照顧。

為了達到以上這些目標,我們也將努力培訓出更多有愛心與耐心的教保人員,讓我們的家可以一直持續發揮作用。然而,我們更希望,讓家庭能夠深入一般社區,藉此引導出社區的整體力量;當然,我們也渴望社區民眾能認同我們,支持這些孩子,讓憨兒不致與社會脫節,造成更嚴重的問題。

為了憨兒,且讓我們一起努力。

憨兒綠手指大隊:一顆種子

我們創會以來,除了成立烘焙屋、烘焙餐坊,讓憨兒有自謀生計的能力外;讓憨兒回歸大自然,親近花草樹木,以便陶冶身心,進行所謂的「園藝治療」,也一直是我們的夢想。

所以,2001年,我們在第一家公設民營的烘焙屋——高雄市苓雅區「高雄天使餐坊」的三樓和頂樓,成立香草園藝栽培教室,種植迷迭香、薰衣草、羅勒、薄荷等香草植物,以及各式各樣的蔬果、花卉。

這是一件一舉數得的事:

首先,透過植物栽種,工作能力不佳的憨兒,能在一處步調比較和緩的工作環境,讓憨兒慢慢成長、慢慢進步,進而成為一個對社會有貢獻的人。當然,更重要的,是憨兒在這裡會很快樂。

其次,這裡收成的香草,可以提供給喜憨兒各個餐廳及烘焙工場使用,讓餐點更具特色,走出餐飲業競爭的藍海。當然,更重要的,這是個經濟又有效率的好創意。

憨兒綠手指大隊,出發吧!

我們不要同情.要顧客滿意度

起先,我們認養了高雄建元路尊峰大樓社區公園,進行園藝維護等工作。後來為了擴大園藝栽培與技能,我們才在2004年6月,成立了「喜憨兒園藝工作隊」。工作隊由五位身心障礙障者組成,並由專業的園藝經理人及景觀設計老師帶領,除了提供他們工作機會,也同時教他們學習園藝維護的各項技能。

園藝隊的憨兒,工作時都很賣力,也不會偷懶,讓顧客非常滿意。所以,成軍才短短一年多,就已經闖出響亮的名號。像高雄市長官邸、左營風景區蓮池潭牌樓前的花圃、嘉義就業服務站、新堀江振成里等造景與景觀維護,都是工作隊的作品。而且,由於憨兒的工資合理,造景品質又好,還贏得勞委會2005年度「多元就業服務方案」的績優團隊「優等獎」肯定;緊接著,在2006年,更獲得執行單位特優獎!

我們這群身心障礙的憨兒,無懼日曬雨淋地辛勤工作,投入市場這幾年來,在高雄地區已小有名氣,不僅施工近30場,也有超過90家廠商邀約承接園藝工程。憨兒認真負責的工作態度,終於使得原本心存懷疑的高雄民眾,開始認真看待憨兒,開始接受憨兒,開始認同憨兒。

畢竟,單純地換取同情心,而不著重產品品質,是無法永續經營照顧憨兒的理想。而投入市場競爭之後,針對不同顧客的要求,我們都會努力做到,施工的品質也絕不會因為自己是憨兒而自動降低;此外,老師和憨兒都會非常努力,達到準時交付的目標,絕不會推託延宕。

因此,我們能獲得這些成果,並非一朝一夕就建立起來,而是由許多淚水和汗水換來的。

也因為這樣,園藝工作隊也得到了企業的贊助。2006年年底,10位喜憨兒以歡樂的舞蹈方式,感謝中華電信以貨車廣告承租方式贊助我們基金會園藝工作隊。中華電信南區分公司副總經理林典瑩還親自出席起跑活動,他表示,當初是透過社會局洪富峰局長,得知工作隊需要幫助,於是爽快答應支持。當時,我們慎重地舉辦贊助起跑儀式,希望藉由中華電信的拋磚引玉,號召更多企業加入贊助的行列。

我們相信,這樣的援助不會是最後一個。

我們要學習.不要退化

其實,對憨兒來說,除了工作的成就感,這裡也是他們一個私密的空間。像我們有一位極重度自閉症的憨兒,他雖然有著180公分的身高,卻無法表達自己,同時,也對周遭充滿畏懼。但他很喜歡照顧植物,從育苗、移植、修剪到採集,他似乎找到了一個不需要害怕的綠色空間。

此外,我們都知道,憨兒的學習能力不如一般人,不是很緩慢,就是看不到效果,很多憨兒的家長會很灰心,不曉得該不該繼續教育他們。但如果停止讓憨兒學習的話,他們會愈來愈退化。透過接觸各類園藝工作,可以刺激憨兒的手腦協調,可以說是一次很好的治療方式。

不過,景觀工程畢竟不同於做麵包,不同的施工案件,也都有不同的要求和難度。換句話說,憨兒必須不斷地學習新的事情,才能在這種技術性工作中游刃有餘;而老師在訓練期間,更要付出最多的愛心和耐心,讓憨兒在工作和生活中學習。這個過程很辛苦,而進入園藝工作隊的憨兒,也有著各種不同程度的肢體或心理障礙,更有著不同的人格特質,因材施教和分工合作因此變得十分必要。

而且,雖然也是教育與學習,但園藝工作隊跟一般學校教育不同,它還是一項職業,同時也是一種生活品味的養成。因此,在園藝工作隊裡,有時老師和學生會花更多時間在拉近彼此生活的關係。例如,憨兒生病時,老師會像家人一樣帶著他上醫院;情緒低落時,老師要在旁邊當他的朋友;而在工作時,彼此又轉變成同事關係……,這些複雜的心情,旁人也許很難了解,卻是他們互動的最佳模式。

如果這樣的幽微讓你很難了解,但你應該不難理解他們的努力與進步。因此,或許有一天,當你見到這些可愛的「綠手指」在辛苦工作時,請不要吝惜你的讚美,給他們一些掌聲吧。

(作者曾任「喜憨兒社會福利基金會」執行長,現為該基金會執行董事。本文取材自《很會做麵包的天使》一書第178~183頁,感謝「新自然主義」慨允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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