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秋香
陽台上的婚約
每當黃昏「可惜」就會站在陽台上,襯著夕陽整片紅色的天空,有意無意地望向對面的病房。
「快來看!快來看!」
呼朋又喚友似的引起一陣小騷動,一群人圍著。
「你們看!他又在『可憐』了。」
可憐閉著眼裝睡。對於她們起鬨似的捉狎,讓可憐恨死黃昏。
這是一所位於南台灣的屏東基督教醫院,它的矯正脊椎手術相當有名氣,也會特別為原住民或貧窮的人設立關懷部門。開脊椎的費用很龐大,院方會安排挪威認養人給予補助。脊椎手術在當時需兩年的治療過程才算完成,住院至少要半年。
可憐因為身體出狀況,更延長她住院的時間,住院是很無聊的,卻因為可惜的出現,女子病房一下子熱鬧起來。單單包打聽的人就很忙了。
「可惜住在哪裡?」
「住在台中。」
「為什麼叫可惜?」
「因為他長得很好看,卻有一點點殘障,所以叫可惜囉!話在一問一答中,故意對著可憐的方向提高嗓音:「住院要住多久?」
「會住三個月,因為是矯正腳的手術。」
「誰在照顧他?」
「也是媽媽陪在身邊照顧的哦!」
有一天,可惜的媽媽要找兒子,到陽台上。沒有見到兒子,卻看到可憐的媽媽。一個是照顧兒子的媽媽,一個是照顧女兒的媽媽,兩個媽媽聊了起來……。可惜的媽媽問:「您的女兒住在哪一棟病房?」
「正前方窗口的小女孩是我女兒。」小女孩閉著眼睛,白裡透紅的臉頰與南台灣的赤熱有著諷刺性的對比。
「哇!她的皮膚好白哦!你們住在哪裡?」
「我們住在北部。我女兒整天關在家裡。從小就不愛說話,現在又做脊椎矯正的手術。她呀!可憐的孩子一直在吃苦。」可憐的媽媽似乎又看到女兒滿臉的淚,如刺般的話,扎在心上:
「妳為什麼要生我?妳為什麼要生我?」她忍不住,讓淚在眼眶中流竄。
可惜的媽媽握著可憐媽媽的手:
「雖然孩子吃很多苦,但是我們更苦。我的孩子也是很安靜,整天在家裡畫畫,沒什麼朋友。」
兩個媽媽似乎找到知音了,彼此為孩子互訂婚約,親家母就因此喊開了。兩個人不是一起去看可惜就是一起去看可憐。
一年後可憐出院住在家裡,兩個媽媽偶而會聯絡。第二年,可惜的媽媽打電話給可憐的媽媽。
「親家母,兩個孩子可以見面了嗎?」
「很不好意思,我的女兒去台北念書了。」
「哇!念什麼書?要念幾年?」
「是畫畫的,要三年。」
「不錯!不錯!跟我的兒子一樣喜歡畫畫。這兩個孩子好像越來越接近了,只是我們又要等三年了。」
「真的很抱歉!」可惜的媽媽客氣的說:「親家母沒關係,我們願意等。」
很快就過三年了,可惜的媽媽以電話提親:
「親家母啊,您們應該來我家坐坐,雙方家長打個照面,也要讓兩個孩子見見面,選個好日子就可以把這樁婚事完成,孩子都這麼大了,她也畢業了。」
「謝謝您們的邀請,我要先讓女兒安排時間可以嗎?」
於是可憐的媽媽打電話給女兒的房東,因為女兒在台北是租閣樓,沒有裝電話,所以請房東轉告,要女兒打電話回家。
女兒說:「媽!什麼事?」
「星期六晚上妳要回來,妳哥哥與嫂嫂帶妳去台中。」
「有什麼事嗎?」
「妳還記得可惜嗎?他的媽媽邀請我們去他們家玩,妳跟可惜也應該見面了,我們希望你們結婚。」
「媽——不會吧!我又不認識他,怎麼可能跟他結婚?而且我又沒有時間。」
「柯媽媽真的很有心,妳年紀也不小了。」
「媽——不要這樣,緣份是無法強求的,如果妳一直逼我結婚,我以後就不回家了,我又不想結婚,要嫁妳自己去嫁!」可惜鬧情緒說。
「傻孩子,怎麼可以說這樣的話呢!不然下次再去好不好?我跟妳哥哥先去拜訪他們。」
未曾謀面的戀情
到台中的時候,來接他們的是一部豪華轎車。可惜的媽媽先帶他們去參觀柯家的工廠,雖然只是繞了一圈,卻已耗時一個小時,因太多工廠了,沈媽媽越走越沒力,兄嫂們扶著沈媽媽。
最後才是去看可惜。可惜靦腆地問候一聲,又低下頭修理手錶,可惜的鐘錶店經營得很不錯。
可憐的媽媽來到可惜的身邊:
「可惜,你記得我是誰嗎?」他點點頭。
可憐的媽媽又問:
「那你還記得我女兒嗎?」他帶著迷惘的眼神不知如何回答。
可憐的媽媽又說:
「我女兒也是學畫畫的,剛從學校畢業。」他的眼睛亮了一下。
「她想繼續讀繪畫學校。」他的眼神一時間暗了下來。
可憐的媽媽說:
「你會不會想去台北找她?」他毫不猶豫的搖搖頭。
可惜的媽媽走過來說:
「時間不早了,我們去吃飯吧!」
這頓飯吃完,發現雙方家長都很熱衷這門婚事,越說越開心,好像婚事都張羅好了。可憐的媽媽心裡有個隱憂,兩個孩子像背道而馳似的越離越遠。
回台北的車上,沈家討論起來了:
「柯家一家都是很好的人,妹妹嫁過去是不用擔心,只是他們太有錢了,我們高攀不起。」
沈大哥看見沈媽媽的憂心,安慰說:「您不要為妹妹操心,她都這麼大了有自己的想法, 讓妹妹自己去做決定吧!」
可惜與可憐始終沒有見到面。
可憐的媽媽說,可惜的媽媽和姊姊來可憐的家,希望她能嫁給可惜,只是那時候可憐已經嫁到馬來西亞了,從此兩家的親家關係成為幻影。
可憐的媽媽常為她懇求醫生治療她的腳,老師教她做花,畫家教她畫畫,拜託別人當她的男朋友。
可憐還記得國中剛畢業,為了存錢開刀,四處找工作,都碰壁。寫信給以前在彰化二林喜樂保育院的好朋友,請她找工作,找不到工作的日子真的很難過!畢竟是好朋友,就帶可憐到她工作的地方一起工作。
假日會陪可憐回家。每一次陪霈彩來的男孩子都不同,媽媽就認為霈彩有很多男朋友。有一次就叫霈彩去廚房:
「霈彩啊!我可不可以拜託妳一件事?」
「沈媽媽不要客氣,您說就好了。」
「妳可不可以讓一個男朋友給我女兒?」
「好!」霈彩說。
霈彩真的做到了,約了男孩,三個人一起吃飯,喝咖啡,看電影。但是可憐心裡很明白,男孩喜歡的人是誰。在看電影的時候,可憐望著男孩;男孩卻深情的望著霈彩,可憐覺得自己真的好可憐。
事後,可憐告訴霈彩,不用幫她介紹男朋友了,她根本不想交男朋友,只想好好工作存錢,去開刀,然後要升學。
可憐發現,以前只在意自己的感受,常為類似的事情責怪媽媽。身為殘障的可憐很自卑,什麼都不敢想,將等待當成生命的註定,原來自卑是唯一的枷鎖,只能對自己說:失落才是自己的好朋友。曾幾回想挽留,消極卻不斷試探自己的資格,默默望著他的背影,在婆娑的淚眼中消失……
可憐很想下次回台灣時去台中找可惜,彼此對畫,可惜畫可憐,可憐畫可惜,然後一同題字為「無緣的人」。
(本文轉載自《走過心情的溫度》一書第58~67頁,感謝作者慨允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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