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秋香
飄出窗外的鋼琴聲
搬離閣樓的住家,一方面,友情與愛情處在糾葛中,一方面,彰化二林喜樂保育院的學妹來台北找工作需要住宿。從那天開始,居無定所,有時候住在簡姐家,有時候住在效珊家,有時候去伊甸基金會宿舍與老莫、麗娟擠在一起。
下班了,我從公司出來,看到美英跟瓊惠坐在機車上等我。
「阿香,我們是來接你的。走,帶妳去一個地方,妳一定會很喜歡。」
跟著她們在中山北路上奔馳。要轉彎時,我看到遠方那座荷蘭建築的咖啡
屋,旁邊就是市立美術館,越過紅磚道沿著路的兩旁都是七里香。
機車停在一棟木屋旁,我的心驚呼。
「哇!這是什麼地方? 好特別哦!」是木造的平房,她們把木門打開。
瓊惠說:「這是後門, 停車比較方便。」
後門進去是個大廚房,接著是小餐廳; 左邊是一個大客廳,落地窗簾。推開木框玻璃門是一個小花園,種的都是玫瑰花。我不能動了,好像一下子已經掉進夢境裏!美英推推我:
「小姐來,站在餐廳左邊的玻璃格門,眼睛閉起來,叫妳打開才打開。」
我站在木門前,閉著眼,聽到木門在鐵條上滑動的響聲。
美英說:「可以睜開眼睛了!」,眼睛一睜開,我不敢相信,今天怎麼一
直在做夢。
美英得意的說:「看到這張長桌子,我們就想到妳,以後妳可以好好畫畫
了。 還有一個大大的窗,光線非常好吧! 喜歡嗎?」
我猛點頭,走到書桌旁,激動起來,掌心在桌面來回的滑動。有一個聲音
對自己說:以後不用再流浪了。
這是姚姐的家,以前是美軍的宿舍,後來分配給軍官家屬住的,將來是國
家第二公園的預定地,姚姐知道我們在找房子,就把房子給我們住。每個月姚
伯伯都會來檢查房子,有些地方需要維修,就幫我們維修。姚家的愛,讓我們
飄泊的心有了停泊站。
我們特別選了一天邀請朋友來家裏感恩聚會,感恩禮拜那天,鳳妹姐姐叫
我去書房:
「阿香老師,妳家有鋼琴嘢,阿明以後是牧師,妳就是師母。師母有時候
要幫教會司琴,妳想不想學鋼琴? 」
我問:「現在來得及嗎? 鋼琴不是從小就要學嗎?」
「我認識一個鋼琴老師,雅莉姐,她專門教詩歌伴奏,她的教法,易懂易
學,我請她教妳。好嗎?」
「好! 謝謝妳!」
開始學鋼琴真的好辛苦,手指跳動要很靈活。從C調到B調都必須重複來
回,看樂譜不能看手指,右手先練習,再由左手和弦伴奏。
雅莉姐是一個很好的老師,分析得很清楚, 讓我容易吸收,剩下是我自
己要加倍的下功夫。為了嫁給牧師,我拼命的學彈鋼琴。第一個月彈得很不順
利,每天都要彈,至少要練習一個小時,慢慢可以彈歌曲了。
有一天早上,大約十點左右,我正在設計教課的課程,聽到敲門的聲音,打開門,門外是一張和藹慈祥的笑容:
「小姐,您好!我是住在隔壁的吳媽媽。請妳吃蛋糕,我自己做的。」
「哇! 吳媽媽謝謝妳!請進。」
我帶她到餐廳,坐下來時,她端詳我一番:「小姐,我想告訴妳,但請別
介意。」
「吳媽媽,妳儘管說。」
「妳每天晚上7點30分到8點30分甚至9點,都會彈鋼琴。」
「是。」
「妳剛在學習,音階不準常重腹,真的很難聽,一開始,我們全家都快受
不了。」
「噢,對不起! 真的對不起!讓你們的耳朵受折磨了,以後我不要每天都彈。」
「不是,不是,小姐,我不是這個意思。今天特別做蛋糕給妳吃,是想告
訴妳,妳的鋼琴進步很快,現在好聽多了!」
「真的! 謝謝您,吳媽媽。」我有一種做錯事卻被鼓勵,不好意思又感激的心情。
「小姐!」
「吳媽媽,妳叫我阿香就可以了。」
「阿香,妳有上班嗎?」
「有,我在一家工藝社工作,主要是上顏色,包括紙粘土;麵包花是按件
計酬的,有空才會去上班。」
「平常呢?」
「我在教會或公司教麵包花或紙粘土的課程。」
「妳的工作很特別。」
「沒有啦,這樣我早上就有時間畫畫。」
「妳也會畫畫? 畫什麼畫?」
「我在學國畫。」
「哦,國畫。妳的老師是誰?」
「陳逸,陳老師。」
「我認識他。」
我驚訝的說:
「怎麼這麼巧? 下次我去學畫時,一定要告訴陳老師,妳認識他。」
認識了吳家後,就有家的感覺。每次我們回家就有家人的招呼聲:
「回來啦!」
「吳媽媽,我回來了。」然後不是送蛋糕就是送好吃的。
那天去學畫,老師聽到吳媽媽的名字饒昌慜,老師很驚訝的說:
「她是台灣女字輩畫竹很有名的畫家。她先生是名書法家吳萬谷,兩夫妻
很恩愛,只可惜先生先走了。」
說她很喜歡畫鴛鴦,內心在恩愛裡,孤獨的悲情,讓我對吳媽媽很敬佩。
我在如畫的環境裏遇見畫家
早上10點我在練習老師的畫稿,吳媽媽端了一碗麵,「這是我做的麵條試
試看。」
「哇! 好美哦!」聞到那麼香的味道,又看到碗中那麼多顏色的菜,我驚呼。
吳媽媽的笑容真是可掬,她說:「美不美不重要,好吃才重要。」
我用筷子夾了一小口,陶然的說:「哇! 爽口好滋味,吳媽媽謝謝您。」
「不要客氣!」吃著,吃著,我滿足的笑,吳媽媽開心的笑。
「 好吃嗎? 肉好吃嗎? 菜好吃嗎?」我吃到不會回答,猛點頭,等她問完了,我就說都好吃。「吳媽媽我好幸福又好開心。」
「為什麼?」
「因為我們的隔壁住著一個大畫家。」
吳媽媽看著我,眼睛是笑的。
我接著說:
「陳老師問妳可以教我畫竹子嗎? 只怕我沒有資格當妳的學生。」
「阿香,」吳媽媽站起來居然很高興的對我說:
「當我看到妳的時候,就很想教妳畫畫,知道妳在學畫,更想教妳畫
畫。」
「吳媽媽,謝謝您!」握著她的手有一點想抱抱她的衝動,我的心好感
動!
她微笑的點著頭!如此謙虛的長者。
我站起來:「親愛的吳媽媽您是我的老師,師父在上,徒兒在下,請接受
徒兒一拜,對不起,徒兒跪不下去。」
「哈哈……」她笑了起來。
「吳媽媽我好高興。」
「阿香,快點吃麵吧! 涼了就不好吃。」
從此,早上9點吳媽媽就會來敲門,慈祥的聲音柔柔的喚著:
「阿香,阿香,起來畫畫!」然后她先回去等我梳洗好了約20分鐘,她
就帶著早餐來教我畫畫。
吳媽媽的竹子在墨意的流暢間,落筆時風竹、雨竹就都挺立在畫中,讓我
的心不斷的驚歎,筆就停在我欽羨的眼神中,我不可思議的望著她:
「吳媽媽好棒哦!」
她謙虛的莞爾:
「那裏!來!畫看看。」
我的竹畫得不好,聽說畫竹要有正直的氣度,並且要有剛毅不拘的氣節,
又要謙懷有致的胸襟,所以我很膽怯的畫著竹,信心不足,下筆畏縮,收筆疑
惑,形尚可,韻稍損。我不敢看吳媽媽,她卻鼓勵著我:「不要害怕!勇敢
落筆轉筆中鋒直上。」她示範著。
我一次又一次的練習竹節,請吳媽媽讓我多練習幾天。當我敢與吳媽媽的
眼神相對時,她點點頭。
「謝謝吳媽媽,以後畫竹子不會那麼緊張了,有名師指點真的不同凡響,
哈哈哈哈……」
師生兩人笑了起來。
(作者三歲時罹患小兒麻痺症,18歲讀完國中,25歲高中畢業。本身精於工藝,2000年與先生莊如明牧師在馬來西亞吉隆坡創立「雙福殘障自強發展協會」。本文轉載自《走過心情的溫度》一書第114~123頁,感謝作者慨允轉載。有意購書者請洽喜樂保育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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