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夢碎

文/程恆生

彰化縣花壇鄉,中山路旁的站牌下,我正等著公車,想回家鄉西螺。

為了遮掩刺眼的陽光,我的頭上戴了一頂遮陽帽,臉上戴著一副墨鏡,原本視線不及幾公尺以外的我,更像是個盲人了。

我一直把右手舉得高高的,就怕公車突然經過,司機大哥沒看見我要搭公車,那就不妙了。

這一幕盲人搭公車的常景,看在附近居民的眼裡,早就習以為常,都知道我這個「少年仔」,「目珠」有問題啦!

但,我還這麼年輕,究竟為何變成如此呢?

二十歲之前,我的視力和健康都沒問題,只是內心有些孤僻罷了!

童年的記憶裡,父親喜愛賭博、喝酒。

國小時,我曾在作文中,提到了爸因外遇而拋棄了我們。有一次,我跟著母親去找爸爸,在拉扯中,爸爸將她推倒在地,媽媽因而受傷。

這篇作文字寫得很醜,而且文章又不通順,卻被老師貼上公佈欄,雖被誇獎我是個聽話的孩子,卻也讓同學及其他老師知道了我的家境,因此個性較孤僻,直到上了國中仍是如此。

我唯一的興趣是畫水彩畫,曾在國三得過第二名。

一直教導我繪畫的美術老師鼓勵我,可以考取美工科,但因媽媽的一句話:「家裡沒錢,想升學就要靠自己哦!」我便選讀建教合作班,當半工半讀生。

如此,高職、夜二專以及在外的生活費,就一路自給自足的走過來。

1991年,正值秋老虎的燥熱季節,一種名叫「貝塞氏症」的陌生疾病,悄悄的找上了我。

皮膚關節、腸胃、口腔內不時發炎,除了會造成行動及咀嚼困難之外,最糟糕的是雙眼的虹彩膜發炎,每次長達兩個禮拜,視力快速減退,卻慢速的恢復,甚至會暫時性看不見,猶如眼鏡或鏡子遇到熱氣般,只見眼前一片白茫茫,經年累月還會導致失明,這樣的恐慌,才是最令我擔憂的。

我內心的恐懼與不安,在生活中蔓延開來。

經過幾個月的治療,病情反覆不定,眼前常伴隨飛蚊或蜘蛛絲般的影像,遮在眼前,仰望藍天或看白牆時,卻清晰可見,造成了生活及心理上極大的困擾。

雖經醫師引薦,轉往台北榮總接受治療,但清明節過後,驚覺我的左眼因發炎後的組織傷害,視力僅剩不到零點二,讓我忍不住無助的大哭一場!

往後整年的日子,因病所苦,看不清楚教室黑板的內容,卻不敢跟老師說,因此夜二專的成績,有二分之一不及格被當,但,最失落的是人生夢的破碎。

在公司技術部門時,雖然主管都肯定我的工作能力,曾經對我說:「等畢業後當兵回來,升遷的機會很多,好好努力!」

公司裡有兩個專校的學姊,都去考國小代課老師,只要有學歷,再補修學分就行了。我聽了很心動,嚮往當老師有寒暑假,可以背著畫板到處寫生作畫,那樣的人生該有多棒!

但這一切,隨著專科學業丟了,夢也碎了。

無力感讓我對主管交付的工作,變成一股很大的壓力。在公司不敢讓同事知道,也不敢透露我實際的病情。因為對未來的茫然與內心的無助,我產生了離職的念頭。

於是我找了個藉口辭職,轉行保險業半年,但保險這一行,終究還是保不住我的人生。

現在,我已看不到自己的未來了!人生茫然如視覺般,像置身在雲霧中。看不清「視物」暫且無妨,但「心」迷茫了,又該如何是好呢?

1994年春天,兩眼因病發炎劇烈而突然喪失視力,在家休養的我,情緒如同蓄勢待發的火山,表面看似平靜,內裡卻有如波濤洶湧,伺機爆發。

媽媽察覺不對勁,在她不斷的詢問下,我終於忍不住一陣嚎啕大哭!

她驚訝的問我:「怎麼會這樣?不是一直有在大醫院治療嗎?」

一向獨立自主的我,有心事只會藏在心中,醫生都沒法子了,跟誰說又有何用呢?

(本文轉載自《光明恆生》一書第22~26頁,感謝「印刻出版社」慨允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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