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程恆生
在加入慈濟志工行列那年，回家的次數變少了，媽就會打電話來說，家裡有很多青菜，又是「阿母」自己種的，沒農藥最有機了。
我總說一個人吃得少，請同事幫我買些菜就好。
但在一個善的團體待久了，思想也會跟著改變。常聽到證嚴上人說：「行善、行孝不能等。」而百善又是孝為先，於是，我會主動打電話回家跟媽說：「我回家看您一下，馬上又要回彰化。」
如此，媽先幫我把青菜洗好了，整株一包包的裝好。
來回四小時的公車路程，回去讓媽看看我這個大孩子，拿些阿嬤親手種的青菜，媽媽有成就感，內心也高興。
有一次我在公車上，聽到一首台語歌，歌詞大致的內容是：「啊，那是誰家的父母親，任由他們在家鄉做粗活？他們的孩子到哪兒去了？連孫子也沒來陪伴幫忙。孤單的老人家，你們的孩子與孫子，何時才會回家探望？」
這個旋律一直迥盪在我腦海中，久久不能揮去。想到前一陣子媽準備了一大箱青菜，北上去看看難得回家的大哥及孫子，原來媽的內心還是會思念兒孫呀！這讓我懂得「陪伴」就是孝順的方式之一。
視障之後，我也曾想過要自殺，但因有媽媽的陪伴，讓我走出黑暗，所以，我要做給媽媽看，讓她安心。
為了讓媽媽安心，我請朋友來家裡坐，告訴她：「阿母，您放心，我有很多朋友會照顧我。您看，有這麼多同事都來給您請！」
媽媽被我逗得開心，笑著說：「你都說好聽的話！」
有一次傍晚回家，次日清晨便跟隨媽去田裡拔土豆。
媽對我說：「你看不清楚，不用來幫忙。」
我說：「沒關係，我就是要跟著去田裡。」
拔著拔著，泥土噴到我身上，媽見著了便說：「衣服褲子會弄髒的啦！」
我說：「沒關係，回去我再洗就好了。」
看不清楚的我，隨手抓住了就用力拔，使力不當的結果，有些落花生都還留在泥土中，媽媽只好拿著小鏟子，有看到的就挖一下，邊挖邊對我說：「你看，浪費力氣，好多土豆都沒拔出來，還在土裡。」
我嘻皮的笑一笑，說：「沒關係。」還故意把「係」字拉了長音。
接著我說：「等土豆發芽，長成了，我再來拔。」
這時，伯母正騎著機車經過田邊小路，遠遠的就喊：「阿生在幫你拔土豆哦！」
媽回答：「叫他不用來幫忙，他就偏要來。」
伯母還來不及回應，機車已呼嘯而過。
四周又恢復了寧靜的氣息，伴隨著遠近不一的麻雀聲，陽光早已灑滿了整片綠野，當下，我突然想到：因為知道有來春，所以要留來春穀。如果真的有來生，那如何再結來生緣呢？
或許母子之緣，也僅只這輩子吧？想著，若能陪媽過著平淡的田園生活，也該是人間美事呀。只是，自己福淺，還得外出打拼賺錢。
這兩年來，有空回家就會陪媽聊天，讀些經書、說些故事，最幸福的，就是媽去田裡砍些甘蔗回來，我坐在家門前，媽削著甘蔗，讓我津津有味的啃著。
有一次吃著甘蔗，我對媽提起有一位同事，嬰兒期時生病，因護士疏忽，打針時針頭插到筋骨，受了傷又延誤治療，一、二歲了還不會走路，再度檢查，照X光才發覺事態嚴重，卻已太遲，有一隻腳跛了。
後來這位同事的媽媽臨終前，還不忘囑咐其他的孩子：「當兄姊的要好好照顧妹妹。」
直到這位同事嫁了人，孩子長大了，還常對我感嘆：「雙手抱孩兒，才知父母恩。」
她體悟了養兒育女的不捨之情，如今思念亡母，想回報親恩，卻已來不及了，這正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呀！
媽媽聽到如此，也說了個故事給我聽。
她說：「你還很小時，阿母要很辛苦的踩著三輪車載客人。以前的路崎嶇不平，又有很多石頭，有時輪子卡在凹陷處，遇到好客人，會先下車來，但遇到不能體諒的客人，坐著不起身，阿母就要咬緊牙根，含著眼淚，再苦也要踩過去。若踩不過去，三輪車不動，就得挨客人罵。」
我聽得很入神，媽繼續說：「那時，賺了些錢，趕緊買塊豬肉或買條魚，要拿去孝敬你的外公、外婆，但你阿公總是唸著：『家裡孩子都還小，妳自己都沒得吃了，還買回來做什麼！』」
媽又對我說：「雖然現在有得吃了，但那時不買，等現在才買就來不及了。你外公、外婆現在都不知『藏』到哪裡去了。」
嘴裹還嚼著甘蔗的我，對媽說：「當孩子的，也沒給阿母您過什麼好日子，只是有空就常回來罷了，陪伴阿母啦！」
媽對我說：「這樣阿母就很滿足了。」
我心想，媽也是很有智慧的啊！剛才所說的，不就是「把握當下」嗎？
是啊！想到了她曾對我提起，大哥常叫阿母有空上台北住幾天，但媽總是說：「住台北像是被關在籠子裡，又沒地方跑。鄉下有熟識的鄰居，說話有伴，又可以自由自在到處跑。」因為媽媽的一句話：「我只喜歡住鄉下。」所以，我把錢又用在自家的土地上蓋樓房，只為讓媽開心，聽到鄉里的人對媽說：「這樓房是你那最小的兒子花錢蓋的哦？怎麼那麼了不起！」
並非我了不起，而是有心。以前最讓媽操心的我，將要做到讓媽最安心，因為知道要知福、惜福、再造福。
所以，下一步，我內心正盤算著：怎樣引領媽一起走入慈濟，來當環保志工？因為，我相信積善之家，必有餘慶！
（本文轉載自光明恆生》一書第146～152頁，感謝「印刻出版社」慨允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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