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謝武雄
20年前的台灣，在社會福利方面可是一片荒涼的沙漠，子仁就在那麼樣的一個時代裡誕生了。
記得出生時的情況，得知為唐寶寶，做父母的真的是不知所措。經由長庚醫院護士的介紹，台北市有一個地方經常有心智障礙家庭聚會，聚會中從家長的口中得到經驗的傳承，也得到一個結論：愈早治療、愈早接受教育，成長空間就越大。在那資源、資訊缺少時，只能在家庭聚會與醫院裡尋找資源。在子仁3歲的時候得知天主教「桃園天使啟智中心」，可讓智障礙小朋友接受早期療育。經過接觸、報名、等候通知的程序，等待中的心情是一般家長無法體會的。
進入「天使」，年輕的女老師，領著微薄的薪水（約電子廠女作業員），但是他們還是無怨無悔的替那些心智障礙的小學童更換衣物、擦洗身體。他們用耐心、用愛心來教導這些學員，實在令人感佩。子仁的啟蒙教育就在這裡開始萌芽。就在這個時候「桃園縣啟智協會」成立，我也加入了這個團體。
當子仁要上小學時，又是一個頭痛的問題。桃園縣內所知道的訊息是，桃園市東門國小特教中心設備齊全，當然是選擇了離家較近的這所國小就讀。東門國小是個歷史很久的學校，特教班的設備與環境雖好，但是感覺學校老師的理念與熱誠不夠，學生有一點狀況，比如拉尿、拉屎，家長就要隨到隨傳，其教學方式，無法滿足我們家長的需求。於是子仁就利用放學後的時間參加民間的舞蹈學校，學習民族舞蹈，以及在桃園縣八德市「路得啟智學園」接受生活自理的訓練。
小學三年級開始，經由家長們的介紹，轉學到台北縣新莊市的光華國小就學。光華國小採用融合教學的方法，半天在啟智班、半天與正常班混合上課，子仁的能力就在這段時間裡被激發出來。三年的基礎教育讓子仁認得很多的國字，在學校上課時，老師經常以他做示範，教導其他同學，鼓勵與表現讓他產生了強烈的自信心與充滿學習的樂趣。這三年，子仁都寄居樹林市的親戚家裡，假日才接回桃園享天倫之樂。
看到子仁的成長，算是蠻穩定的，為了讓子仁天天享受天倫之愛，於是積極在居住處附近的學校接洽，希望轉回學區內就讀。學區的兩所國小均無特教班，自己以為子仁的程度夠好，或許可以進入正常班，於是硬著頭皮與學校接觸看看。第一所龍潭鄉龍源國小，校長希望家長伴讀，也就拒絕；第二所龍潭鄉高原國小葉煥漢校長欣然接受，但是學校是個教育的團隊，希望我們能夠給予幾天時間，讓他們先與教務主任、班導師協商及心裡的準備，畢竟他們都沒有接觸過心智障礙的學童。等了幾天之後，接到葉校長正式答應的電話，真是高興極了。
葉校長是位虔誠習佛的教育家，接受到我們的請求時，他以逆向思考的方式，感謝我們能夠給他們一個學習、成長、接觸的機會，因為到目前為止，他們從沒有接觸過智障的學童。首先他們校務會議檢討，如何迎接這位新鮮學生，校長、老師同意，當然還有班上同學也要能夠接納才行，於是班導師開始教育同學，如何互相幫助、如何友愛同學。記得子仁報到的那一天，子仁是在校長室等候，班導師帶領著班上的同學到校長室來迎接子仁到班上去上課，那種溫馨的場面，那種用心的安排，真是令人感動！
智障就是智障，知識的學習就是無法與常人相比較。正常班的就讀，初期由於學校老師都有準備，同學們對子仁都非常好、非常的照顧，生活上都沒有問題，但是功課上就跟不上進度。漸漸的，子仁開始有了挫折感，經常悶悶不樂，原來在啟智班他或許是個高材生，到處都有他表現的機會，尤其他個性比較愛現；但是在正常班，就算老師很用心，也難有他發揮的空間。經與老師協商，課業簡單化、課外活動、美勞加重，才勉強度過這一年。這一年給了我很多啟示與警惕，一切不要去違反自然法則，對於智障兒的成長與生活，有了很大的警覺，這也是外子想要做一個休閒農園的動機。
國中在學區的凌雲國中特教班就讀，接受比較正規的特殊教育，慢慢地子仁又恢復以往的自信與求知的慾望與活潑。凌雲國中距離住家約有3～4公里，每天上下課都是我們接送，為了讓子仁有更多的接觸與增加實際生活體驗，嘗試著教他搭公車，開始是陪搭車、教他如何上車，搭開往哪的車，到什麼地方時應該按鈴準備下車。很快的幾次就學會了，於是我們就放他單飛。我們在公車後面跟車，就這樣他可以自己搭公車往返於住家、學校。
高中就讀於龍潭鄰鄉的關西高中，這個時候的子仁獨立性是蠻強的，同學間的相處、人際間的互動，都非常的正常，就是拗的脾氣一直無法改進。
體能也是子仁的一個弱點。幸運的是關西高中有位很熱心的體育組長，施榮文老師願意在課後無賞的訓練子仁的體能，每週三天下課後上游泳課，老師就是老師，什麼事還是需要專業，有了專業才能夠辦得好辦得快。記得子仁之前也常跟爸爸到游泳池，而爸爸教了很多年依然不會換氣，可是在施老師的教導下，不到一週就學會了。
2004年首次參加身心障礙會長杯游泳比賽，高男組100公尺蛙式，榮獲蛙式亞軍（參賽者2名) ，還有高男50公尺蛙式第三名（參賽者4名） 。志在參加不計較名次，當上臺領獎時，看到他們臉上洋溢著喜悅，那才是參加的主要目的。
體經過訓練就會有進步，隔年再參加，2005年度全國心智障礙者適應體能運動大會青年組的游泳比賽，蛙式50公尺以及100公尺，獲得雙料冠軍，另也獲得100公尺自由式的亞軍。
可能因為經過這樣的訓練，而奠定了進入職場的體能與耐力。施老師，謝謝您對這些心智障礙的天使們無私的愛心與付出，由衷的再次謝謝您！
高中畢業後就進入「美好精密電子公司」上班，從事簡單的工作，主管交代的事情都能很稱職的完成。有一次我們在住家附近的加油站加油，與站長閒聊，站長突然說子仁是不是可以到加油站來做清潔與洗車、擦車的工作？想想在自家經營的工廠上班，主管對子仁的要求多少因立場的關係會客氣點，若到外面給別人管，或許有助於他的成長，就欣然接受，上班時間為傍晚4點到晚上10點。從那個時候起，子仁就兼二個工作，早上8點～下午3點在美好電子公司，下午4點～10點在中油加油站洗車、當清潔工，直到2005年11月8日「美好啟能文教基金會」在中壢市公所的「美好歡樂屋——庇護咖啡店」開幕，就利用這個機會將子仁的工作由工廠轉入歡樂屋（當時我們對子仁職場最終的設定為服務業「美好有機農場」）。
經過這一陣的磨練，子仁也顯得更加成熟，對工作充滿了熱誠。為了配合歡樂屋開店的時間，早晨必須在7點半以前與其他學員搭交通車，到中壢市公所上班至下午2點半下班，直接回龍潭交流道中油加油站，上班至晚上10點下班，回到家都是10點半以後，一天的工作時間近15小時。身為家長的我們實在有太多太多的不捨，每天晚上接他回家的時候，我們都會提早去看他工作的情形，就是那麼的有幹勁、那麼的認真、那麼確實的去完成主管教導的每一項動作的工作，工作完畢上車前，都會向每位同事說再見。
上車後我的第一句話「忙不忙？」他回答說：「好忙、好忙！」我再問：「累不累？」他回答說：「好累、好累！」我逗趣的問了他一句：「累的話，明天起我們不要上班好嗎？」他趕緊回答說：「不累、不累！」就是那麼可愛。接著他會開心的得意的告訴我他今天做了多少的的事，今天他又學會了新的工作內容，今天又有哪為位阿姨有哪位叔叔來給他洗車，那種成就感、那種滿足感、以及自信勞累早就給他忘了一乾二淨。
超時上班的問題，我們夫妻也很認真的檢討是否適宜，二選一是我們的理想，跟子仁也都多次的溝通，但是他總是那麼的堅持。甚至為了擁有這雙份工作，也把早上的壞習慣也都修正過來了。以前讀書時，常常早上喚不起床，在學校就有「遲到大王」的封號。然而只要告訴他：「再不起床交通車一開你就不用上班了！」非常管用。從這個地方可以感受到，他對目前工作的喜愛與重視的程度，而他那份滿滿的自信與驕傲，實在也不忍去潑他冷水。就讓他去做一段時間看看吧！
子仁的降臨，謝家、余家都能夠衷心的接受，兩家的親戚朋友由老到幼、由裡到外，大家對他不但不排斥，不以異樣的眼光來看他，反而對他愛護有加。從得知子仁是唐氏症的徬徨與焦慮到接受事實，而參加家長團體的運作，進一步的找尋教育資源而結識不少的好朋友，進而從事社福的工作也接觸到許多心智障礙的家庭，一路走下來，看到人間殘酷一面，也碰到人間有愛、溫馨的一面，自己對人生的看法與觀點也做了很大的改變。尤其一些身障兒的媽媽秉持「對生命缺憾的尊重、永不放棄的追求」的堅毅信念，那種無私的奉獻，那種偉大的母愛，真是值得我們肯定與尊重。
註：中壢市公所的「美好歡樂屋——庇護咖啡店」目前已暫停營業。
（受訪者為「美好啟能文教基金會」創辦人余玉蟬；執筆人謝武雄為余女士之夫，現任「美好精密電子公司」負責人。本文由該會提供，感謝慨允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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