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鄭坤益
改變命運的一場雨
1993年7月19日，是我生命中非常難忘的一天。回想前一天下午我收拾起行囊，獨自從台北搭乘國光號南下，準備參加隔天的學校分發。一路上我想像著未來的教學畫面（我是台灣師大工業教育系畢業，依例應分發至一般中等教育學校任教實習），一股教學熱忱，在我心中澎拜。當天晚上我住進了一位同學家中。
那天夜裡天空飄起毛毛細雨，隔天一早雨勢更是越劇越烈，雨聲像是千軍萬馬在戰場上奔騰。一早搭上同學那部標緻的轎車，駛向大夥人的目的地──中正國中分發會場。車子行駛到一半，眼前出現一個超大的雨水窟窿，當下大家決定勇往直前，駕駛油門一踩，車子就這樣疾駛過去，然後就……卡在路中再也不得動彈。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我們孤立無援只好自力救助，幾個人拉起褲管，在滂渤大雨的摧殘下，合力將車子推向高處，再提著鞋，狼狽地跑到路旁，攔輛計程車匆匆奔向分發會場。
就在我狼狽的抵達會場時，已離預定分發的時間超出許多，教育局的承辦人員只告訴我請簽名──我被分發到「高雄市立高雄啟智學校」（因為輪到我填選的時間已過，連最後一名都比我優先選擇）。天啊！這是多麼殘酷的事實，像是平地一道落雷「磅！」打在我頭上。
此時隱約感到身旁有人靠近，一位年約三十出頭的先生──劉鉅棟校長，向我走來並誠懇的告訴我：「到其他學校任教不會比啟智學校好啦！這裡不會有惱人的學生問題……。」如此誠墾且熱切的邀請，讓我也實在不忍回絕或表示意見。
校長體恤我遠道從台北而來，建議我當天先完成報到手續。我依著校長手繪的簡易地圖，挨著滂沱大雨抵達高雄啟智學校。一進門，有一隻狗對我猛吠，讓我不禁笑嘆氣，連狗都要欺負我。結果再仔細一看，這隻鎮守校門的狗竟也正身心障礙者──缺了一隻腳。現在回想起當時的場景，實在是有些悲情但也相當好笑。當晚我還暫住學校的生活實習教室，那時我好想睡醒後發現，這一切只是南柯一夢，不曾發生。
分發後，同學彼此之間都會彼此關心分發的情形，我像是一台跳針的錄音機般，不斷重複播放這段坎坷的際遇，只能說這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遇見星星王子
正式成為特教人後，最先面臨的就是專業與教學準備的問題。幸而學校安排四位有經驗的前輩輔導我，加上校長親切的關懷，讓我得到強而有力的後援。為了充實教學經驗，每周六下午我還主動參加「高雄市自閉症協進會」周末補救教學的活動，也因為這個機緣認識了當時的林美淑理事長。一年下來，認識了許多家長、志工及自閉兒，和大家搭公車遊遍高雄縣市各景點、百貨公司、遊樂區及各式營隊活動，減少我許多的思鄉情懷，也醞釀了我對高雄的親切感。
隔年實習結束後馬上入伍當兵，退伍後繼續回到學校服務。1997年聖誕節前夕，美淑姊（林理事長）向我表示，協進會有一個打擊樂團，目前沒有老師指導，可能即將面臨解散的命運，詢問我是否願意接任指導老師。
面對這個突如其來的邀約，老實說我並沒有太大把握。但是我又不忍心推拒美淑姊的要求，只好言明在先「不參加比賽、不參與演出」的情況下，才答應了她的請求。
當我第一次踏入位於高雄市中正路上的協進會會館上課，甫進門就聽到自閉兒榮鑫以電子琴彈奏著聖誕鈴聲的曲子，雖然肢體有些僵硬，但表情非常歡樂。其他學生在一旁拿著簡單的打擊樂器敲打，有大鼓、小鼓、響板、鈴鼓、小鐵琴等，雖有些零落散亂，但拍點還算穩定準確。美淑姊在一旁也拍著手，微笑中臉上伴著陶醉的神情，如同一個小家庭，既溫馨且和樂。
阿集首先注意到我這個陌生客，一雙眼瞇眼凝著我，這個招牌表情十年來未曾改變，令我印象深刻。當場我向大家親切的招呼問候，並未得到太多的回應。同學們忙著東張西望、七嘴八舌，注意力難集中，程度差異很大。
面對這樣的一群孩子，對任何一位教學者而言都是一大挑戰，我必須細心的觀察每個孩子的需求，並且照顧他們的個別差異。現在回想起來，當年這些學習不專注、甚或五音不全的孩子們，如今已能聚精會神，有節奏地隨拍彈奏，融入美妙動人的音樂中，是我極其美好的安慰與感動。
對自己十年來的執著、耐性，未曾逃離的傻勁，想起來真不可思議，但我想最主要的動力是看到美淑姊比我更投入的執著，我常被她掛於心中的夢想所感動，在她身上我看到人性光輝的價值。
（作者為「星星王子打擊樂園」指揮。本文取材自《五線譜上的星星》一書第199～202頁，感謝「星星兒社會福利基金會」慨允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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