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運」少年──詹閎鈞

口述/詹閎鈞 採訪/章凱閎

 

人生的第二次成長痛

2016年元月下旬,「帝王寒流」抵達臺灣,桃園車站前的路人被凍得穿起厚重衣物,包得全身密不透風。驟降的氣溫卻意外讓詹閎鈞重溫了半年多前,那段隱身人群、「正常人」般的生活。

「冬天穿比較多,大家不容易察覺。」的確,現在若不仔細觀察他外露的手部,以及褲管和鞋口遮不到的腳踝,大概不會注意到這位少年正穿著肉色壓力衣,更不會發現在層層衣物下,藏著一大片焰火紋上的紫紅色疤痕。

2015年6月27日,八仙樂園彩色派對上的近500人,成了臺灣史上最嚴重公安意外的受害者,詹閎鈞是其中之一。與許多傷患不一樣,他的臉上沒有眼淚、心裡沒有夢碎;相反的,他總是告訴別人:「我真的很幸運。」

詹閎鈞回憶,當天彩色派對舉辦在一座由鷹架圍成「ㄇ」字型的露天場地,左右兩側的鋼架有黑色布幕蓋住,「布幕掀起來,可以鑽出去」。會知道這件小事是因為在意外發生前不久,他正巧瞥見其他遊客為求方便,從那兒爬出去上廁所。

這不經意的一瞥,使他與死神擦身而過。

晚間8點32分,粉塵瞬間閃燃,不過幾秒時間火勢即蔓延全場,燒得又急又快,近千人死命往後頭的出口跑。「但從頭跑到尾的人,最後是從頭燒到尾。」當時站在主舞臺前方的詹閎鈞,本該擠在人潮中被燒得體無完膚,但他選擇了不一樣的逃生路線,直奔右側圍欄,掀起布幕,鑽過鷹架,順利出場。

或許是從國中一路練跆拳道而累積的經驗,詹閎鈞在緊要關頭發揮應變能力。只是火舌的威力仍讓詹閎鈞全身燒傷面積38%,雙膝以下3度燒燙傷,小腿皮膚幾乎焦黑,但比起全身燒達50%以上、甚至傷勢擴及臉部、關節處的傷患,他不禁再次說道:「我真的很幸運。」

然而,這個「幸運」是要帶括號的。過去半年多來,詹閎鈞曾住院近兩個月,經歷兩次清創、植皮手術,甚至一度面臨截肢危機,如今仍在復健之路上前行。俗稱的「成長痛」是指身體成長時引發的痛楚,常疼得發育期的孩子哭鬧不休。詹閎鈞似乎正在經歷人生第二次的「成長痛」,只不過這次是「痛」在外頭,「成長」在裡頭。

 

灼足的跆拳道手

八仙事件滿7個月,詹閎鈞的起居已不再是與病床為伍,一週也只需至復健中心報到一次,連治療師都稱讚他復原狀況實在不錯,但藏在他褲管之下,雙腳上的紫紅色疤痕,至今仍隱隱侵蝕著他原本生活的重心——跆拳道。

事實上,在八仙事件發生前不到兩個月,詹閎鈞才拿下104年全國大專校院運動會「跆拳道公開男子組(甲組)63公斤級對打」第3名。

詹閎鈞與跆拳道的緣分要從他12歲那年說起。當時閎鈞的父親認為,練體育可以鍛鍊身心,升國中的他因而進入桃園市仁和國中體育班就讀,展開一段為期6年、一般生難以想像的求學歷程。

「早上6點起床,到學校晨操;晚上10點回家,繼續寫訓練日誌。」早出晚歸是體育生必備的作息規律,而且平時在學校不僅練跆拳道,也要和田徑隊一樣環操場、跑跨欄,有時還會前往鄰近的虎頭山「衝山」跑階梯,冬季甚至要下水游泳,「游到嘴唇都發紫。天天都累得跟狗一樣。」詹閎鈞回憶。

除了龐大的運動量,體育生也沒有寒、暑假,甚至在保送桃園縣治平高中體育班後,就開始住校生活,「比賽前,週末也不能回家。」用膳、就寢都是集體進行,「像監獄一樣」。一週中僅一個晚上能「放風」出校門到附近走晃。這麼苦,有曾經想放棄的念頭嗎?

「沒辦法,就苦中作樂嘛!而且那時候太乖了,還不懂得反抗。」詹閎鈞調侃自己。

跆拳道實實在在的占領了詹閎鈞的青春歲月,也在潛移默化中塑造出他現在的性格,「苦中作樂」就是其中一項。所幸,當時八仙火焰狠燒他的雙腳時,並沒有燒去他這份特質。

「復健時,練跆拳道那種『苦的感覺』又回來了。」詹閎鈞回想住院的55天,充斥痛苦與乏味的記憶,「只好安慰自己是補放國、高中沒放過的暑假吧。」至於所有傷患最恐懼、血淋淋的換藥,他則想像成以前訓練前的拉筋過程,「要把腳拉成一字馬,像劈腿那樣。」

總之,既然熬過那6年了,住院治療再艱辛也沒有理由放棄。只是等著詹閎鈞的,還有出院之後,那更大、且至今仍未落幕的考驗……

 

傷後的轉捩

跆拳道在詹閎鈞的人生中發生過兩次大轉變。第一次是他升大學填志願那年,當時他知道自己雖然踢得不錯,但就是中上水準,沒到能當國手。因此他轉了個彎,沒念體育學院,以體保生身分進入中原大學企管系,跆拳道就當興趣;第二次大轉變就是八仙事件。只是這一次,跆拳道可能連當「興趣」都有困難。

2015年8月底,詹閎鈞出院,9月便準時開學,中原大學跆拳社的社課一堂也沒缺席。「第一天大家看到我都嚇一跳,眼睛睜得好大。」原來隊上成員都以為他休學去養傷了。

人雖然到了,能做的卻很少。一個學期以來,詹閎鈞幾乎都坐在軟墊上休息,因為他一站起來,血液便開始往下堆積,沒多久腳就會僵住,接著就會麻、癢。數分鐘後,連跆拳道「壓腳背」的基礎動作也無法做。這對昔日擔任跆拳道隊長、常奪牌的他來說,不僅是生理上的壓力,更是心理上的不適。

詹閎鈞說,以前在格鬥場上對打,想踢哪就踢哪,「但現在大概一個小女生也打不過。」這句話當然沒有歧視的意思,更多的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的哀傷。

如果這裡是傷心地,為何不離開?詹閎鈞坦言:「因為跆拳道是我最熟悉的。」他所指的不只是大學時光最熟悉的朋友,更是那些有形無形的空間、環境及記憶。

中原大學跆拳道社的活動空間位在體育館2樓,裡頭是跆拳道必備的速度靶、防禦靶;教室左側還有詹閎鈞編碼69號的置物櫃,上頭別著一只道服吊飾。「只要空堂沒課,我都會假借跆拳道的名義去借鑰匙,跑來睡覺。」似乎在這裡,有一個專屬於他的位置。

儘管詹閎鈞平時只是在一旁待著,整個學期每週3次的社課他也沒缺席過,期末甚至還拿了全勤獎。跆拳道社指導老師說:「他真的很有心,全隊30幾個人,只有5人全勤,閎鈞是其中之一。」

第一次到詹閎鈞家中拜訪,客廳裡的兩樣東西立刻抓住我的目光。第一件是他擺在電視機旁、練了7年跆拳道所獲得的一堆獎狀、獎牌;至於第二件,就是晾在那些「戰利品」下方,一塊塊尚未晒乾的壓力衣布。

「最近常在想,是不是該把那些獎狀、獎牌清了。反正放在那也是占空間,積灰塵。」詹閎鈞淡淡的說。

「不會捨不得嗎?」

「幹嘛捨不得?那都是過去式了。」他的話裡沒有一絲猶豫。

眼前這位少年的豁達實在令人感到不可置信,心中始終狐疑為何他能看這麼開?直到後來,詹閎鈞分享了他與賴教練的故事後,才意識到原來這一路上,他並不孤單。

賴教練是奧運金牌國手朱木炎在平鎮國中體育班的同期學員,也是詹閎鈞在仁和國中體育班的教練。「很年輕,就像大姐姐一樣。」十多年前,是賴教練跆拳道場上最叱吒風雲的時刻,只是天不從人願,賴教練在大二那年因韌帶斷裂,膝蓋開了一刀,從此脫下戰袍,不過賴教練並未停下腳步,她拐了個彎,轉向考取教師執照,成了跆拳道教練,如今還開了自己的道館,培養新一批的跆拳子弟兵。

雖然詹閎鈞與賴教練的經驗不盡相同,但教練勇於面對、勇往直前的精神和態度,確實激勵他跨出下一步的勇氣。除了賴教練,包括奧運銀牌國手、前立委黃志雄,以及中原大學跆拳道社許多成績優異、有出國交換經驗的學長姐,前人的足跡皆令閎鈞相信,「跆拳道也能多元發展嘛,我能做的事還有很多。」

「那跆拳道算是『過去式』了嗎?」

「也不是說『過去式』,只是,就不一樣了。」詹閎鈞回答。他所指的「不一樣」,不只是曾經他最擅長、最自信的跆拳道已不再一樣,更是要告別過去的自己,擁抱更多生命的可能。或許轉個心態,八仙事件可以不再是夢魘,而是重生的契機。

談到自己的下一步,閎鈞說,第一要務是盡力扮演好大學生的角色,顧好課業。但他強調,成績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對未來不設限,摸索自己的志向,「如果有無限量的時間,我每一件事都想嘗試。老天關了你一扇門,必定會開你一扇窗。我只是還在找那一扇窗。」他堅定的說。

 

搔、抓、扒、癢,過一天

詹閎鈞與疤痕的戰爭纏鬥了超過半年之久,雙方戰線至今仍拉鋸著,似乎還未能看見休戰的曙光。這是3度燒傷的代價,也是許多八仙傷患都必須走過、最艱辛的一哩路。

3度燒傷意即整層皮膚遭破壞殆盡,深度擴及表皮、真皮、皮膚軟組織……「燒到神經都沒了,什麼感覺也沒有。」雖然經過清創、植皮手術後,傷口得以癒合,但皮膚軟組織此刻已嚴重損傷,身體必須轉由「纖維組織」來扛起修補皮膚的要務,此時增生的新組織,就是所謂的「疤痕」。

疤痕不是正常組織,除了質地實韌、色澤紫紅,表面還會呈現不規則的瘤狀增生,使得整個皮膚凹凸不平,「甚至長到連我的阿基里斯腱都消失不見。」詹閎鈞邊說,邊拉起他的褲管。

疤痕駭人的外觀還只是小事,真正恐怖的是增生期間永無止盡的癢感。由於末梢神經正在回復,皮膚相當敏感,一丁點刺激都會產生陣陣麻癢;另一方面,疤痕內並無汗腺和毛囊,體內熱氣全悶在裡頭,加劇不適。雖然實際癢的程度會因各人體質而異,很不巧的,詹閎鈞就是屬於會比較癢的類型。

吃飯、上課、念書……癢感籠罩在詹閎鈞一天中的每個時刻,連騎機車等紅燈不過幾十秒時間,他也要彎下身子抓一抓。而平時久站,疤痕會充血刺激神經,整個人就變成熱鍋上的螞蟻,渾身不自在;躺著也沒多好,雙腳一接觸到物體,立刻就癢到睡不著,非得好好搔、抓、扒上一回。換言之,只要疤痕還在增生,詹閎鈞的雙手就沒有閒下來的一刻。

而且抓癢也有學問,由於指甲銳利,直接扒下去恐把疤痕撕裂,因此他學會握緊拳頭,用手背上凸起的指關節來摩擦疤痕,舒緩癢處;半年多來,關節處甚至抓到長出了數顆厚繭。

多數人不能體會詹閎鈞的癢,常提醒他少抓一點。事實上,這種癢不是能忍得了的。詹閎鈞的治療師說道,「感覺像整隻腳在被上千上萬隻螞蟻啃咬。」詹閎鈞在一旁點頭如搗蒜,似乎這就是最貼切的比喻。

「但醫生有說過,痛是代表身體的警訊,癢是代表身體在復原。」詹閎鈞說道。醫生的這句話就是他最好的安慰劑。

有趣的是,天天與癢感生活的詹閎鈞,久而久之也學會與它共存。現在他最喜愛的姿勢就是一屁股坐著,雙腳微向前伸,讓手能順暢地搔癢著小腿上整片的疤痕,「我可以這樣搔一整天,」他邊說,臉上掛著一抹淺淺的笑容,「抓到後來還滿爽的。」

要多久時間,癢感才會消失呢?治療師回答:「每個人的情況不一定,一年後應該會舒緩些,但癢感要消失,得等到疤痕成熟後,可能要兩年。」

坐在旁邊的詹閎鈞不發一語,手繼續扒著疤痕。也許,他這雙手還要再忙上好一陣子。

 

去日本「移地訓練」

詹閎鈞今年的農曆新年有些不同,初三清晨便起身打包行囊,與姐姐及其友人一同前往日本5日行。這次雖說不是詹閎鈞的第一次出國,但意義確實不同以往。上次搭飛機已是10年前,記憶幾乎流逝殆盡,「出國玩」對他而言仍是件新鮮的體驗;另一方面,這次出走,詹閎鈞花的是自己存的錢,特別有一點獨立的意味在。行前之際,姐姐擔心他的腳傷,詹閎鈞只說:「八仙發生後,我覺得人還是要及時行樂。」下定決心要出走。

儘管詹閎鈞有著滿腔熱血,這次日本行終究是一趟「有勇無謀」的折騰旅程。回臺後他直呼:「腳走到快爛掉!」5天4夜稱不上遊玩,反倒像極限挑戰。「一天行程的走路量根本可抵在臺灣的1個月。」

在日本,白天走訪觀光景點,夜晚在城市裡逛街購物;長途行動也倚靠大眾運輸工具,搶不到位子時,只得直挺挺地抓緊車廂握環。雙腳得不到片刻安寧,血液不斷向下堆積,充血的疤痕變得又硬又腫,換來強烈且揮之不去的麻癢感。「你知道那種不舒服到整個人心跳加速、氣喘吁吁,完全沒有思緒的感覺嗎?」詹閎鈞說,那就是他當時的感受。

八仙的腳傷讓詹閎鈞的日本行變了調,當姐姐和友人在東京的藥妝店血拚時,他是一個人偷偷蹲坐在店內用來拿取高處物品的板凳上,假挑選商品之名藉機休息。而一行人前往大阪海遊館時,「人家是在看動物,我則是東張西望在找『椅子在哪裡』。」詹閎鈞苦笑。

看到詹閎鈞為腳傷所苦,同行的大家多少會慰問,只是關心歸關心,疤痕畢竟還是長在詹閎鈞腳上,他直白的說:「是不舒服啊,可是有其他更好的方案嗎?」大夥也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往下個目的地前行。

詹閎鈞說,5天來最悲慘的時刻是第4天在京都的清水寺。由於當時已累積數天「腳勞」,往返景點近2公里的路程已是沉重的負荷,沒想到回程居然碰到大雨攪局,搭公車又遇上尖峰時段,麻癢到崩潰的詹閎鈞擠在人滿為患的潮濕車廂裡,連彎腰抓癢的空間也無。一路上只能輪流抬起單腳,用鞋尖、鞋跟來回摩擦小腿的疤痕處,「腳還踢到隔壁的日本人3次,害我一直跟他說『すみません(對不起)』……」談起這段經過,詹閎鈞的臉上滿是尷尬。

「你都不知道我回旅館看到床的那一刻,心裡有多感動。」詹閎鈞說,在日本每天晚上回到房間,他都是二話不說奔向床舖,仰身高舉雙腳,令堆積腿部的血液逆流,舒緩腫脹的疤痕。似乎在那一刻,他才有了度假的感覺。

不過,詹閎鈞雖然嘴上說得日本行像是「花錢受罪」,但返家後的他很快就發現,歷經如此密集、高壓的「特訓」,雙腳漸漸能走得更久、更遠,疤痕能承受的壓力也更多、更大。

「復健本來就是要多動,讓它痛,讓它癢。」詹閎鈞突然想起治療師曾經說過的話,「所以,就當這次是強度復健吧!」他邊說邊聳肩,為這次「難忘」的出國經驗留下這個註腳。

 

過年穿新「衣」

一過完農曆新年,詹閎鈞便趕緊趁著開學前僅剩的假期,到陽光基金會臺北民生重建中心,訂製他的新年新「衣」——壓力衣。

壓力衣是燒燙傷患穿套在疤痕增生處的彈性衣料,雖然名字裡有個「衣」字,但論其功能,更像是一層從裡到外的防護罩。由於進入增生期的疤痕會死命向外長,造成組織腫脹、關節活動力下降,必須盡早穿壓力衣,均勻施壓於未成熟的疤痕。一方面抑制其增生攣縮,導致肢體變形,一方面也減少新生皮膚受到外界刺激時的不適感。

只是這個復健幫手也是有時效的,平均一件壓力衣穿戴半年後就會大幅失去原有彈力,必須重新裁剪或訂製新衣。「舊的已經鬆到像在套襪子,很沒『感』啦!」詹閎鈞一邊拉著腳踝上已鬆弛的壓力衣,一邊怨嘆。

這天下午,陽光基金會重建中心聚集了許多傷友,診療間的3張病床沒有一刻是閒置的。預約時間一到,治療師送走前1位傷友,便招呼詹閎鈞坐上空出的床位,準備檢查壓力衣的狀況。除了詹閎鈞,其他待診的傷友也等著治療師照應,她一個人分身乏術,忙得焦頭爛額。

「沒辦法,最近八仙的傷患開始回流做壓力衣了。」這是自八仙事件後第2波壓力衣訂製潮。

第1波是從2015年7月底開始,八仙傷患經歷約一個月的手術治療期後,傷口逐漸結痂、癒合,準備披上復健期必備的壓力衣,步入第2階段的搏鬥。然而,短時間遽增的服務人數,對未曾處理過大量傷患潮的陽光基金會而言完全是空前的挑戰。

每位傷患的體型、受傷部位不一,一件件壓力頭套、袖套、指套……皆得量身訂做。而臺灣製作壓力衣的人力也十分稀少,以陽光基金會為例,2016年8至10月的壓力衣訂製高峰期,4位打版、車縫人員便製作了2,242件壓力衣,服務人數達198位。當時不僅天天加班到晚上10點、週末要到工廠報到,「午休時間還聽得到縫紉機達達作響,用餐、上廁所也都匆匆完成。」

為避免舊事重演,陽光基金會在2016年元旦特地於內湖成立壓力衣工場,擴增逾一倍人手,專門應付這段非常時期,「壓力衣一穿就是2、3年,而且每半年就要更換。」治療師說。成立工廠似乎是唯一能一勞永逸的法子。

如今,半年期限已至,重建中心的大夥再度忙碌起來。治療師左手拿著皮尺,右手握著鉛筆,快速且細心的記錄詹閎鈞燒傷部位的尺寸;後臺的車縫人員則流暢的裁剪舊壓力衣,讓詹閎鈞在新衣到手之前能先將就著穿。

大概受夠了「像襪子一般」的壓力衣,這次訂製新衣的詹閎鈞不斷提醒治療師,「這次做緊一點,緊一點好不好!」

「這麼緊,小心腳部壓力太大耶。」治療師回應。

「不會啦,這樣我喜歡。」

「到時候太緊,你自己負責喔。」

「好!」詹閎鈞露出滿意的笑容。

 

重回跆拳道場上的第一戰

開學了,詹閎鈞在新的學期接了一項新任務:中原大學跆拳道社隊長。

意外的是,詹閎鈞臉上並沒有想像中的春風滿面:「這不算什麼好消息吧。選一個燒燙傷的當隊長,講出去會被別人笑。」狠狠澆了自己一桶冷水。

「來,大家圍一圈。」聽到隊長一聲令下,跆拳道社員紛紛集合在軟墊上坐定。「要比賽的,護具、手套什麼的,自己要準備好啊。」詹閎鈞叮嚀著隊友們,深怕在最後一刻出紕漏,因為接下來,他們將出征到臺中弘光科技大學,參加弘光盃全國大專校院跆拳道錦標賽(下稱為弘光盃)。

在跆拳道圈子中,弘光盃雖說規模小,仍有非常重要的意義。它是目前辦給全國大專生的跆拳道賽事裡唯一開放「色帶組」的盃賽(註:相對於黑帶,色帶是跆拳道初學者的象徵,等級包括黃帶、藍帶、紅帶等;完成色帶階段者才可考核黑帶。),而中原大學跆拳社正好有許多從白帶開始入門的乙組學生,弘光盃確實提供他們一個難得的格鬥舞臺。

弘光盃的「賣點」並非黑帶組,一般甲組選手的參賽心態,常常是「去玩玩就好」,加上弘光盃賽事從比賽流程到空間設計都比較隨性,因此對詹閎鈞這曾經的甲組選手來說,參加弘光盃對他來說感受複雜。

然而,今年詹閎鈞雖然嘴上仍稱弘光盃為「菜市仔盃」,骨子裡的心情卻截然不同。八仙事件發生前,詹閎鈞每年的備賽重心放在5月的全國大專校院運動會(下稱為大專盃),弘光盃充其量不過是「暖身賽」。大專盃的每項量級,各校只能派出一位選手,在八仙事件負傷的他,深知今年大專盃大概很難被派上場。這意味著,弘光盃將是他今年唯一上場的機會。

這天晚上雖說是比賽前最後一次練習,但訓練強度意外的比以往輕鬆許多。詹閎鈞說,這時候練「啷」一些,是避免大家在倒數關頭受傷,也讓心情保持平靜。更實際的是:「最後一天再來拚,其實也來不及了啦!」

轉眼時間已過晚上9點,賽前最後的練習也進入尾聲。大夥陸陸續續換好衣服、穿上鞋子準備返家,此刻的詹閎鈞獨自安靜的坐在軟墊上,收拾每次比賽都會攜帶的道服、護具,及這次為了應付傷疤在搏鬥時裂開而準備的繃帶和生理食鹽水。

八仙事件後,詹閎鈞的腳踝上多了一層肥厚的增生疤痕,這是他在跆拳道場上最大的阻礙。傷疤充血腫脹時,關節活動力下降,難以打直腳背進行踢擊;此外,雙肢上的新生疤痕也恐承受不了過大的撞擊力道。因此這次比賽,詹閎鈞的攻擊方式將以腳掌為主力,「對打時不用踢的,用踩的。」

弘光盃正倒數計時著,詹閎鈞也即將再次回歸戰場。對他而言,這一戰本是為自己所熱愛之事,盡力拚一場;結果是輸或贏,無關緊要。

傷後第一戰,詹閎鈞已經準備好了。

(本文摘錄自《結痂週記:八仙事件 他們的生命經驗,我們不該遺忘》一書第253~265頁,感謝「時報文化」慨允轉載。本書版稅全數捐贈予「陽光社會福利基金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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