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瑋萱
聽不見讓我隔絕外在的聲音,身體很快地安靜下來,跟著內心節奏擺動,完全專注在自己身上,是為作畫前的暖身預備。我會同時地畫好幾張作品,喜歡看畫布擺在牆上,一邊作畫一邊看著它們,而它們彼此也會互相影響。
經常想像自己是探險家,追著風景,跟著太陽、月亮和星星,心靈同步地在變化;在迷人的光線、溫度、特殊的地形、森山和湖泊等如此神奇的交融下,環抱在迷人的氛圍之中,視覺隨著樣貌的轉變而移動,瞬間造成層層的映象,大量地被攫取刻在記憶的光盤裡。除了在視覺上迷戀著形貌,身驅裡的靈魂感覺也快速地跟上來,輕飄飄地在大自然裡神遊。記憶時而模糊、時而清晰,在腦海內重組風景後畫出來,也許不是原來的風貌,也許會變成另外一道風光,那也無妨。創作完成後,彷彿看見畫中點點色彩與俏皮的線條率性地在畫布上踏步遊走,帶來像是慢跑般的節奏感。在收放緩慢作畫的速度之餘,更感到自己的情感需要宇宙與海洋的能量來增長,藉由大自然的神祕力量直達個人的心靈層面,不斷地交集碰觸,激發出多樣不可見的意象,更真實地存在。
灰色時期
大學時期,因聽不見的關係,在口語表達上有著許多的障礙與限制,無法順利地說出想要說的話,變成自己說的話只有自己懂,而長期處在沒有雙向、只有單向的溝通模式之下,對自己的人生與方向產生了困惑,自我呢喃的關係開始建立。只有畫,是我唯一可以發洩的出口,色彩帶來情緒治療,進而從繪畫中找到一個專屬傾聽自己的出口,包容我大量的傾訴。有一段時間非常小心地使用顏色,沒有把握調和出美麗的色彩,灰色是我最放心使用的顏色,喜歡它的安靜,就如處在無聲的世界裡,有一種隔絕的感覺。反之,對充滿力量的顏色感到害怕,鮮豔的紅色、自信的藍色、耀眼的黃色都讓我覺得不舒服、不自在。然而,生命自有其出口,色彩似乎也有其顯現,展現在我生命裡每個階段的色彩,都是一道一道的色光。
原色期
繪畫與我的生命緊密相連,讓我轉而關注內心世界的光,不再注意自身聽不見的殘缺上,更為真切地讓我看見與感受這世界。
因對未來有所期待,境隨心轉。為擺脫灰色的孤獨感覺,擴展心眼參與了與現實生
活不同的藝術創作生活,把它帶到我的生命裡。自我呢喃的繪畫創作型態開始轉變,揮動肢體開始隨手塗鴉,藉此重新找到創作的源頭,召喚內心的小王子,自由嬉戲、隨即創作的樂趣也隨之展開。正如畢卡索說:「色彩是甘泉、是美味,可以讓人快樂,讓人活起來。」從內在的影響逐漸到外在的行為,不斷地圓融,開始選擇亮色系的顏色如紅色、藍色、黃色、綠色,不經調和直接上色,感受到原色自信的力量,開啟了雙眼不曾看見的美麗色彩,豐富了內心的歷程,愛不斷地灌溉進來。經由顏色的想像與運用,重新塑造自己的藝術生命,以心眼看待世界與面對未來,在生活中不斷進行嘗試,找到適合自己的方式完成自己。
繼續畫吧
我喜歡畫不同的題材,認為作品應跟隨著人生不同階段創造出嶄新的風格,不應原地踏步,但新的題材卻往往阻礙我靈感的奔馳想像,苦悶看著畫布無法下筆,此時腦海中出現梵谷說:「當你聽到有一個聲音在告訴你:『你畫不出來』的時候, 一定要繼續畫下去,那個聲音會停下來的。」焦慮地催促自己起身把畫布在空間裡展開來,讓畫布包圍著我,時間醞釀著創作的情緒直到靈感光臨。畫畫的驅動力引領著身體,直覺地告訴我不要限制自己所有的可能性,盡情畫吧,憑著熱情、堅持才能支撐意志力繼續畫下去。直到內心聲音告訴我,畫好了! 有種天開了的感覺,豁然開朗。專注繪畫,也是專注自己。找回繪畫的愉悅感,在身體上獲得釋放,精神上也獲得滿足,這也許就是生命的層次感吧。
找回自己
塞尚說:「藝術對於我來說,只不過是一種生命的冒險罷了。一切呈現在畫面上的事物,不論是一筆一劃,它並不是色彩或筆觸,而是屬於我整個內在生命的冒險。」(史作權著,《尋找山中的塞尚》,典藏藝術家庭,2006。)
這世界充斥著聲音,覺得自己在這世界很渺小,在迷惘中前行。
創作有如信仰,它帶領著我如何在生理與心理上找到一個平衡點,獲得抒發。要怎麼突破在乎他人眼光的自己,怎麼突破沒有勇氣溝通的自己,怎麼突破沒有自信的自己,成為自我這件事,需要一份勇敢與熱情,漸漸地長出了勇氣,朝向自己該去的地方走去。我還在慢慢地摸索,以前覺得藝術的意義是療癒內在需要,到最後其實是在找自己。
(作者為重度聽障者,熱愛繪畫。本文摘錄自《我把耳朵借給了畫筆》一書第P.154~159頁,感謝「晨星出版」 慨允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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