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老么
照護無依伯伯的第4天剛好是2015到2016年的跨年，窗外此起彼落熱鬧非凡的炮聲、煙火與病房內的靜謐恰成強烈的對比。初一的凌晨3點半隔壁床罕見的入住一位患者，之所以說罕見是因為很少遇上凌晨3點多還會有移床入住的一般患者。病房裡每有入住患者、護理師必然忙進忙出的必須進行例行性的交接、詢問，其他3床的患者或家屬豈得安寧？就當是罕見的跨年賀禮吧。不過，如果不是緊急必要，是否該避免這樣的深夜移床，畢竟住院的患者確實需要盡量不受干擾的睡眠品質。
入住的是一位年近50的男性，清晨從他的電話交談中得知他有二個孩子。小的暫時留給家人照顧，大的要讓他到醫院來照顧爸爸，趁著這個機會給孩子學習獨立並試著照顧別人，心裡不自禁的暗暗稱許這個爸爸的作為。當我見到這個孩子的剎那頗為詫異，因為他才10歲一臉稚氣童真，愛哭的我更為這個父親的決定深受感動與驕傲。確實，我們需要更多這樣的家長來培育、訓練我們的下一代。唯有茁壯、獨立且堅毅的下一代才能讓自己在同儕間立於不敗之地。基督教會的二位弟兄是最早來探望的，引領他們父子做簡短的禱告、言詞間不忘給孩子多幾句誇獎。短短4天住院期間，最頻繁探視的就屬這群基督教的弟兄。我們常在醫院見到尼姑和尚神父牧師，他們就像另類的社會志工無薪的隨時啟動他們的關懷，確實帶給有信仰的患者很大的希望、鼓舞與平安。
這位父親在來電中總不忘重複他昨晚掛急診，在手術房中割盲腸跨年，相信終此一生這樣的經驗都會是鮮明的記憶吧。為了幫孩子熟悉護理站的各個需要處所，我主動的帶著孩子一一認識護理站、配膳室、日光室、汙物室……結束時一臉稚氣的孩子卻大人模樣般的告訴我他都清楚了。隨著日子一天天的過去，這對父子愈來愈多的對話內容，卻讓我更不捨這個孩子的處境……。
我大便了，記下來……。
大多少？要怎麼記？
我怎麼知道大多少，你就記大便就好了。
要不要我問護士阿姨？
不用了啦，記就好了，怎麼那麼囉嗦……。
大便了很舒服喔！
爸爸，你出院以後要穿寬鬆點的衣服，這樣會比較舒服。
爸爸，希望你早點健康出院！
親愛的爸爸晚安！
醫師查房時他會細心聽著醫護的叮囑，一聽到爸爸可以喝飲料了，迫不及待的跟爸爸說你可以喝飲料了，我去幫爸爸買舒跑，不，還是買優酪乳好了，優酪乳比較營養。得知爸爸可以進食了，趕忙告訴父親可以吃粥了，要不要我幫你買草魚粥？聽說吃魚很好。不要哦，是不是因為草魚有腥味？許許多多貼心的童言稚語卻沒有得到爸爸的謝意與肯定。訪客誇獎他懂事，把爸爸照顧的很好時，他竟然回答還不都是爸爸自己努力的成果。一個10歲的小孩、一天二十四小時全勤陪侍、照顧父親，每天至少三次以上，在寒冷的嚴冬獨自到醫院外的生活天地購買所需，而期間還有三天下著不小的雨。你相信嗎？這個孩子是個過動兒，正在特教中心唸小學。
從患者與母親和兄弟的電話中、充滿著獨斷、煩躁與不耐的交談。訪客面前會跟著誇獎小孩，私下卻疾言厲色的罵他笨、指指點點、甚至忍不住出手教訓孩子，完全無視病房裡其他人的存在。因為他告訴我們：這樣的過動兒真的很難教。可是幾天下來我眼見的是一個逆來順受、無比貼心從不發怒，永遠一句一句慢條斯理的回應，且有條不紊逐項完成父親每次交付任務的10歲小孩，一個10歲的過動小孩。他確實靜不下來，偶爾咬咬手指頭，偶爾會到病房外的長廊走走，但這孩子在在顯現出他的成熟、細膩與貼心，怎麼反而他最親近的父親看不見、沒看到。父親說家裡兩兄弟都是過動兒，弟弟還會在特教中心打老師，為了照顧二個孩子，他現在只能開著白牌計程車過生活。這兩個孩子應該是他們夫妻婚姻觸礁的極大關鍵吧，單親爸爸帶著二個過動兒沒有辦法找到一份朝九晚五的正常工作，我相信他承受著極大的生活壓力，即便有福保的幫忙。他也不斷主動的尋求社工和里長的協助，試著能否因住院獲得其他的幫忙與支援。我也相信在有形無形中，其實這二個孩子已經成為他情緒的宣洩口，看得出來他愛他的孩子，卻沒有辦法給他們永不止息、永不削弱的愛。永恆的愛才能引爆他們的特殊才能，我們卻經常陷入現實受挫的我執而無法自拔，而事事遷怒。
在這病房裡最辛苦的並不是自己照顧的伯伯的頑固執拗，而是平均不到10分鐘就會聽到父親大聲斥責或出手欲推打孩子和要孩子自己掌嘴的啪啪聲。我很詫異這孩子真的一點也不以為意，從來沒有推翻或懷疑，似乎他已習慣父親說的都是對的，更重要的應該是：爸爸是他最親近的人，爸爸是他唯一能倚靠的一座山。第二天特教中心的校長和老師特別前來探視，讓人倍感窩心。還有基督教會兄姐的關心祈禱，會永續陪伴他們一起走過更多歲月。跨年夜的難忘記憶只短暫維持4天的停留，即便有福保的補助又有醫院基金會的介入協助，每天住院費用的負擔已經微乎其微，但孩子的爸爸一直放不下如影隨形的生活負擔匆匆出院。
不到二個禮拜後的清早，我在醫院外早餐車旁等候早餐時，不意瞥見似乎熟悉的身影匆匆走過，倏然回頭出現在我眼前。是啊，是他，孩子的爸爸。雖然因為天寒地凍我們都壓低帽簷抵禦冷風，卻還是認出了彼此。都還沒開口探詢我的疑惑，他已經主動說話：是小兒子啦，感冒肺炎住院。對啦大哥，上次匆忙趕著出院忘了留下你的連絡電話，可不可以留下您的資料？以後可能需要您的幫忙。我順手撥了他的手機，方便彼此資料的留存，拍了拍肩膀跟他說：辛苦了，你身體還沒完全康復要多保重。
需要時隨時call我。
除了福保，我們還能給這些特殊的孩子不同的什麼？
祝福他們、祝福這個孩子、及早打開上帝為他準備好的另一扇窗！
我們是不是也該給這些折翼天使多點愛，再多一點愛！
（本文摘錄自《讓我照顧你：一位長照服務員的30則感動記事》 一書第21～26頁，感謝「釀出版」慨允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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