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1年 我活下來了

文/柏舲

 

濛濛細雨,台北建國南路某棟擁擠不堪的屋舍下即將降落一個小生命,我的母親用著台灣國語一路叫著:「快,我肚子好痛,這孩子怎會那麼急要來這世間,還不夠重量哇!就是現在…快去南京東路…快…」母親吃力地拉高音量大喊著我的父親,但我的父親此時此刻在中華航空忙著空廚事務,不在現場。匆忙趕來處理的是一起合租及同住在屋簷下的美容院老板娘,那時我的母親在美容院工作。

老板娘大喊:「天啊,現在才清晨5點多而已,這死囝仔是要來折磨人的唷!唉呀…羊水破啦…緊啦…」屋內持續迴盪著台語的音節,一下子開門聲,一下子叫喊聲,再一下子已有一輛車歪斜地快速奔馳在馬路上…

我,就這樣在手忙腳亂中安然地在南京東路的醫院保溫箱裡閉上我的雙眼,努力聆聽四周圍的動靜,但,聽不見。同時,被宣告活不過三個月。我的母親驚訝地說不出話,用她空洞的眼神看著我臉頰旁那對小小的耳朵,她心想該如何向我的父親、她的丈夫告知這個消息。尤其這年代,能接受這個事實嗎?一下子,五花八門的思緒湧上心頭,根本聽不進醫生的每一字句。

「這個小孩,是早產兒且不足重量,可能活不過三個月,妳要有心理準備…」

「這樣也好啦,這個小孩也不是健全的,得了小耳症…是個聽障兒…」

「就算活下來,也會很辛苦,也不知以後聽力損失到什麼程度,會不會講話…」

「這一切都無法預料…太太…妳有在聽…嗎?太…太太!」

醫生慢條斯理地訴說我的命運,宣告我的一生是悽慘的。

「啊!哦!小耳症…是病…真的不能治好嗎…」我的母親失神地回答。

「可是,她很美!白白的!」無法接受事實地說。

接著大喊,「不,她還是我生的,也是我最愛的女兒啊!」

「不行,要想辦法讓她活下去,再怎樣也是個有生命的孩子…」

我的母親散發她的愛與包容,女人的韌性也讓我的母親充滿能源來面對眼前的路。我,總算安然地來到了這個世界,而「奇蹟」也讓我續延了殘缺的生命,我想這是上天的憐憫。但,接下來我的成長歷程還真精彩,還真感謝上天導了這一場戲。不,應該是戲中有戲的劇碼。我的父親。想當然耳,是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更不用說,這是個重男輕女的年代。而愛我的母親,如此堅韌又拉緊所有的神經去解決我的問題。33歲時,她認命下嫁給我的父親並願意守份地在美容院謀得一職,誰也不知道,我的母親在年輕時竟是呼風喚雨的阿蓮大姐頭。在這段期間內,母親和台南的某歌仔戲團長結拜相稱姐妹,而我和這位團主阿姨在無形人生道中,緊繫著一份深緣。不管和誰相遇,母親和父親之間的際遇,讓我每一個階段都有各不同的童年時光。至少這一年,我有深愛我的母親,還有一個感受不深的父愛。除外,我感應到我擁有了很多無形包容著我的呵護與關懷,所以我活下來了。

(作者為小耳症患者,擁有藝術管理碩士學位,喜歡用藝術記錄生活。本文摘錄自《我,聽不見》一書第20~22頁,感謝「青青出版有限公司」慨允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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