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余秀芷
癱瘓後,一直被鼓勵著要振作起來,要克服一切障礙,要改變自己,但所謂改變自己的內心,卻讓我走向另一個封閉的世界,內心站起來了又怎麼樣?走出了我的內心,卻走不回原本的世界,在這世界的面前,我僅不過是一個內心堅強的人,但我跟這個世界的關聯又是什麼?一格小階梯就足以將我阻擋,生命與環境的連結,在消極中,快速地消失,成了障礙者之後,就必須要與這世界做出區隔嗎?
在電梯與手扶梯前,我看著人群擠往我前頭,也許是因為趕時間,大家都想搭上這一台電梯,卻不往一旁的樓梯、手扶梯走,我突然對於這一切產生了質疑,如果說障礙是我自己的問題,那麼當環境出現便利輪椅移動的設施,為什麼其他的人也都搶著使用,大行李、娃娃車、暫時受傷的人,如果障礙是我自己的問題,那麼他們又該怎麼做歸類?
接著,我開始不斷地說,不斷地與人談論關於無障礙議題,並且實際行動,跟更多朋友一同出門,一起去經歷受阻的窘境,一起在談論與實境中去釐清「障礙」這回事,卻也在期間產生了許多的變化,不僅是我自己,也來自我身邊的朋友。
我開始試著為自己發聲,說出需求,我的朋友開始了解到彼此之間的差異,明白只要補上一些適用的設施,就可以一起遊玩或做事,而漸漸的,朋友們會去注意到空間的無障礙,並且主動地在自己的工作領域,以及專長、資源中,將無障礙元素給擺進去,進而推動了許多無障礙空間的誕生,「因為想要跟你一起出去啊,就一定要先有無障礙才方便、安全!」朋友的一席話,卻讓我們彼此都明白到,「障礙」並不是我自己的事情,而是在這空間中生活的每一個人,都會需要他,也許現在還用不上,但每個人在這一生中,都會有使用上無障礙設施的時候,只是這時間也許短暫,忍耐一下也就過了、忘了,但它的存在不僅是為了障礙者,而是一種社會進步的表現,讓使用者更省力、安全的進展。
三年多前,在台東認識了一群飛行傘教練,他們來自各領域,齊聚在台東飛傘度假,其中蔣哥是一位室內設計師,更曾經是音樂表演場的創立者,在我們認識的那一年,他對於障礙者還有著較刻板的印象,覺得可以幫一下就過去的,就稱為無障礙,但蔣哥在跟我一起去一些場合,加上在過程中我不斷解說這空間可以怎麼進行改善,對環境設計有著高敏銳度的他,也運用自己設計專長,開始參與了改造的提議與討論,就這樣不斷的在群體中討論,在前幾年,台東的蕃薯教練開始整修他的房子,蔣哥是他房子的設計師,他們在暗地裡給了我一個驚喜,住宅整修好,有了一條無障礙坡道,還有一間沒門檻的無障礙房,教練體會到我出門在外無障礙飯店難尋,拜訪朋友也常卡在建築障礙的尷尬中,將自己的住宅打造成無障礙,也為父母親以及自己年老做準備,房子兼具設計感以及無障礙,讓許多路過的旅客誤以為那是一間具有無障礙房的民宿。
蔣哥將這無障礙事放在心裡,概念在他的腦中萌芽成長,今年他決定重新開張的EZ CORNER LIVE HOUSE在裝潢時就將無障礙概念放進去,開幕的那天邀請我去聽歌,並推著我的輪椅快樂的在PUB中移動,全平面、走道寬敞的空間,除了到廁所的斜坡過陡,那適用的無障礙廁所讓我驚豔!「把這裡當家,常常來聽歌,也歡迎帶你的朋友一起來,這裡無障礙。」蔣哥認為音樂無國界,當然也要無所限制與障礙!
即使是在輪椅上,我也想自在的跟以前一樣,在週末的時候,三五好友約了去聽歌、小酌一番,那讓我感覺到自己與這世界並沒有脫軌,生命的存在;人際社交並沒有被環境阻礙,知道自己真真實實的在這塊土地上活著,自由自在。
過往,我總想著如何自己克服環境障礙,傷痕累累的同時,衍生更多自卑感,在釐清障礙並不是自己的問題,而是環境衍生的阻礙,開始為自己說話,透過寫建議、打1999等方式進行改變,更在生活中不斷地與他人談論,傳述無障礙觀念,並勇敢說出自己的需要,這份影響力在不知不覺中拓展了出去,在每個與你接觸過的人心中植下種子,當萌芽開花的時候,將看見遍地的燦爛,這花朵與甜蜜的果實,並不只是我享有,而是為了每個生活在這裡的人而準備。
(本文作者為漢聲廣播電台主持人、自由作家、周大觀文教基金會第八屆世界熱愛生命獎得主,官方部格請見輪椅天使,臉書帳號為余秀芷,照片為作者與其他輪椅夥伴、障礙倡權夥伴於EZ CORNER LIVE HOUSE聚餐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