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臉女兒》
陳燁著
定價新台幣240元
皇冠文化出版
2001年9月出版
文/施寄青
在從事婦運這麼多年後,我一直認為「現身說法」是最能給人啟發、鼓勵與安慰的。
絕大多數人在遭遇「婚變」時,都認為「家醜不可外揚」,儘管遮掩,唯恐別人知道,即便已成為「離婚者」,仍不願開誠佈公,更因怕別人揭瘡疤而自我封閉,不跟人打交道,成為別人眼中「孤僻」的人。
我走出婚變後,不僅大大方方的跟別人談我的「婚變」,更書寫成書,與所有遭遇相同的人分享經驗。
固然有不少人佩服我的勇敢,告訴我他們如何因此而看開許多事,不再自形慚穢,但也有不少人認為我不要臉,這種事也值得大書特書。
「救人」是我書寫的目的之一,「救己」才是我真正的目的,其有在書寫的過程中,自己才真正得到療傷、解脫。
自小容貌出眾的我,備受外人的讚賞,小學一、二年級考前幾名,並非功課好,而是長得漂亮,老師偏心。青春期後,出落得亭亭玉立,再加上氣質獨特,追求者眾。
婚變後重新出發,一位文壇譯界大老還形容我是「美麗與哀愁」的化身,我聽了好笑,因為在我優雅的外貌下,絕不是溫柔可人的個性,而是比男人還像男人的剛強。
我自承做婦運要比其他同輩婦運先驅成功,較易被女人接受,絕對與我的外貌有關。
因此這一生從未嫉妒過其他女人,反而時時要跟男人爭一高下。更少注意到別人的容貌,因為太過自戀。陳燁給我最大的恭維是我擁有「維納斯的身體,宙斯的靈魂。」我聽了只好苦笑。
認識她是因她為某報做我的專訪來採訪我。
我知道她是一位出色的作家,也是我建中的同事,只是她在夜校,我在日校,平時「動如參與商」,難得見面。
她的身材高佻,比例勻稱,五官不錯,但笑起來嘴歪眼斜,可以說有些奇怪,但在我眼中還稱不上「醜陋」。我對另人的容貌一向要求不高,因為只要自己好看,哪管別人難不難看。
但當別人知道我跟她熟識後,經常問我說:「妳不覺得她的臉怪怪的?」甚至在她跟我一起上李敖的節目「笑傲江湖」做一系列破除迷信的宣導,很多觀眾碰到我便說:「那個跟妳一起做節目的陳老師很聰明,不過她長得怪怪的,她本人是不是長得很醜?」
於是我開始仔細觀察她的容貌。
後來為了投入第一次總統直選,我找她擔任文宣,也找她合寫破除迷信的書。於是我們有一陣子交往密切。
找她做文宣是看中她的才華,找她做算命的實地調查是為了渡化她。
她的臉確實長得怪,特別是當你先看到她的背影,揣測她定是個美人時,孰料她轉過身來,你只會覺得上帝跟她開玩笑,而這個玩笑開得可不小。
她內心自然是不平衡的,所以展現出的人格特質,以我們社會的標準而言是相當負面的。憤世嫉俗,玩世不恭,言辭尖銳,但她的靈魂十分寂寞。
她不斷的跟我辯論「生命的意義」,認為我要救女人是愚不可及,因為女人並未要求我救她們。她更強調偉大的作家,常是人性陰暗面展現得最淋漓盡致的人,杜斯妥也夫斯基、惹內、傅科、湯妮‧摩里森等,做凡人,便不能成為大文豪。
我原先還熱心,跟她討論,希望她能看出「化小愛為大愛」才是自我救贖之道,但因她十分強詞奪理,我的個性不愛囉嗦,既然她自恃有理,那是她的人生哲學,我又何必強人所難。
但我也從她的表白中看出,她無法走出畸型容貌的困境,特別是她有個容貌出眾的母親。陳燁身上經常帶著母親的照片,就心理學而言,這正是她深沉渴望的投射。 我常問自己,我若不是得天獨厚,我的個性會這麼慷慨大方嗎?我的答案是否定。
我始終不敢向陳燁提議去整型,唯恐她被我直指痛處而惱羞成怒,但我最後還是伺機提出了。
不料,她倒爽快答應,於是我陪她找醫生。
在就醫的過程,她不斷質疑這樣整型有何意義,畢竟她與這張臉相處了三十多年,個性早已塑成,不會因變臉而心性大為改變。
我的理由是給醫生實驗的機會,他們臨床經驗多,日後能造福的人多,換言之,妳就當白老鼠吧!這也是捨己救人。其次,她是非常出色的作家,何不以變臉的過程來「現身說法」,可以使許多跟她一樣的人得到安慰。更重要是藉此書寫來療傷。
沒想到,變臉的過程中,她母親照顧到她康復就離世了,她從終於明白她那身為美人的母親,面對女兒的畸型,背負了比女兒更沉重的人生十字架。
我的小兒子有次哀怨的說:「妳還嫌我醜,我還沒怪妳把哥哥生得那麼英俊,把我生成這樣子。」
其實他不醜,外型也討喜,只因不如哥哥的俊美,便如此不平,若我把他生得畸型怪樣呢?
願陳伯母在天之靈安息,更願所有小臉症的患者及家人,能從此書獲益,我相信陳燁從這樣的書寫,已經得到某種程度的解脫與悟道。
我已進入晚年,早已不復當年的風華,但從陳燁身上,我更懂得珍惜一切,佛家所謂的「示現菩薩」,陳燁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扮演了此一角色。
(本文為《半臉女兒》一書的的推薦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