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台北榮總實習醫師 謝向堯
從她的步伐,實在很難跟她的笑容聯想在一起;不過,這一刻,她卻真實出現在我的眼前。
去年七月,榮總致德樓成立運動神經元病友會。基於對神經科學的興趣,我抽空去旁聽。看到一些人陸陸續續走進來,有些以奇怪而費力的姿勢,有的則由家人攙扶著,一眼便可瞧出他們是病友;四周許多記者穿梭其間。記得書上提過這個病分成幾型,但許多人在五至十年後,會演變至呼吸困難,我在實習時,便曾見過一些靠呼吸器維生的病患,實在活得很辛苦。今天能親自來參加的病人,在病友中應還不算太嚴重的吧?我暗忖;記者們能想像這種病最糟糕的情況嗎?
在我坐位不遠處,一個女孩靜靜坐著,看來挺年輕,我試探地向她問候,原來她竟然也是病患。
前排一名撐著拐杖的先生,對著媒體大吐苦水。他說:「我才三十多歲,家中還有三個小孩,卻得了這種病,比中愛國獎券還難……。」語氣竟有些硬咽。望著他的側影,彷彿突然蒼老了許多。另一位老先生以頭頂著前座,吃力地站起時,引來一陣鎂光燈閃爍。一時間,嘆氣聲、採訪聲不絕於耳;但我的注意力始終在她身上,她只是靜靜坐著,一樣的從容。
和她談話中,知道她是老師,已有一個可愛的孩子;講到這裡,她的眼中流露著神采。她告訴我,去年四月才診斷出此病,算算症狀已出現十年了。我望著她,心中一片悵然。她曉得自己的情況嗎?我不願去想像,但還是忍不住委婉地問起,是否曾經想過自己的病情?她平靜答有,但是仍有許多事要實現;會努力教孩子,盡力給他最好的。望著她認真的神情,我突然感到一陣溫暖。從正常人到行動逐漸不便,甚至日後必須仰賴他人,必定得經過一番冗長的心理調適,有幾個人能夠如此灑脫?然而,眼前的她,語調中沒有一絲無奈或埋怨,只有對生命的熱愛與期許。我不知道她是怎麼做到的?但我確信她是會場 中最滿足的人。
會議中,有民議代表建議儘速核准新藥上市,或要求修法,其慷慨激昂,贏得不少共鳴;有人建議,廣設呼吸器以嘉惠病患;有人陳述照顧親友的遭遇,聞之令人鼻酸。不過一位旁聽的醫師卻不禁問,為何大家儘繞著修法之類問題打轉,卻鮮少有人要問:當病患行動不便了,日常生活如何應付?病人與家屬要如何心理調適?
當她語氣平順地提到自己發病已十年了,聽眾席響起一片驚呼!不知是惋惜她花樣年華卻受此遭遇?抑或是羨慕她病程進展如此緩和?在座或許只有我能真正體會她的心情。
會後我告訴她,很高興認識像她一般充滿希望的人,無論是以醫師或是朋友的立場,我衷心希望她能勇敢站出來,鼓勵其他人,才不會讓病友充滿低迷。她給了我一個微笑,那是肯定的笑容。雖然初次見面,卻彷彿相知已久;望著她蹣跚離去的步伐,我相信她會走得很遠,為她的家庭,病友們,更為了關心她的所有人。(後記:選在實習尾聲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