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正陽
只有一次的特權
喜願協會是一個為喜願兒圓夢,帶給他們希望,以鼓勵他們抵抗病魔、勇敢生活下去的機構。我也有一次這樣的機會。大部分的喜願兒裡,年紀較小的都喜歡到迪士尼樂園(我是屬於它還叫做「迪斯奈」那個年代的老人,對這個新的譯名老是感到彆扭),大一點的會想要電腦。
不過我可不一樣,我是聰明人,當然懂得多加盤算。這種只有一次的特權,怎麼可以把它使用在金錢就能解決的事情上。至於我的願望,倒也都真的只是一些「願望」,別人幫不了什麼忙的。最後才想到,那就用在(歌手)陳淑萍的事情好了!這樣也比較符合我的形象。
這篇文章寫於一九九七年六月,曾在當期的喜願協會會刊上刊登過,卻礙於篇幅限制,刪減至僅剩四分之一,讓我頗感遺憾,在此終於有機會讓它以全貌示人。
文中有些部分在其他地方已經交代過,但基於原文整體性考量便不將其刪除。標題則要感謝協會的幸美,幫我解決了這個難題,這裡就援用當時的標題。
本片開始
一九九七年二月十六日,一個良辰吉日,也是一個偉大的日子,那是我要和陳淑萍碰面了。
我和陳淑萍第一次見面是在一九九五年八月。我知道她的生日在八月,就做了一幅珠畫送她當生日禮物,還有一封信。過了一個禮拜,她和公司幾位宣傳及一位主任來看我。
我在信上只說「我現在因為生病,目前住在榮總」,到底是什麼病我也不想說,我不想讓她覺得我很可憐而來看我,我只希望她看到我為她準備的生日禮物後能覺得感動,我就很滿足了,而且我也沒想過她會來。那天她來時,我不太敢和她多說話,那時我們都還很小,不夠大方,但我仍然很開心。
活動雖然只有半天,而且就在台北市內,事前的準備卻費了不少功夫。去年底我肺部剛開完刀沒幾天,就跑到吳玉媛(台北榮總社工師)那兒,她問我「你的心願有沒有想要做什麼?」我順口就答「那當然是要和陳淑萍有關的!」沒想到她就真的把(喜願兒的)表格拿出來,很正式的和我討論起來。
到決定所有的行程為止,曾考慮過蕭泰然(作曲家)的音樂會(因為主辦該音樂會的青音基金會和喜願協會關係不錯的緣故,吳玉媛說如果我們去聽蕭泰然的音樂會會有很多方便,但(好友)徐晨又卻說「聽音樂會除了位子好一點外,還能有什麼方便我就不懂了」,我想也是。)、阿拉丁冰上世界的表演(當時迪士尼很紅,表演團過陣子也會到台灣來)、Kennie (喜願協會前任理事長)則向我推薦二月十六日的捷克布拉格交響樂團。說實在的,就連我也不是很期待交響樂,我不知道陳淑萍會有什麼感覺,後來因為配合她時間的問題,只好就此定案。
果不期然,第一次問她對交響樂有什麼印象時,她很誠實的回答了一句四字真言「會想睡覺」(不是我問的,活動之前聯繫都是透過公司宣傳小香詢問她意見。雖然吳玉媛告訴我,我有權做所有安排,但我還是覺得她的意見比較重要,要是到時候她沒勁,那什麼也沒意義)。但我覺得,她應該起碼也要看過國家音樂廳長什麼樣子,欣賞欣賞它的豪華也好,基於這種心理,活動內容就決定了。
再來是吃飯的事情,原本我想了很久想不出個點子,有一天在電視上剛好看到 Friday 的廣告,突然覺得蠻適合的,那就這麼說吧!這時問題來了,我們可愛的陳大小姐,給了我和一起籌畫的大家一個很棒的答覆——「除了 Friday 什麼都好!」天啊!I cant believe it. 妳竟然對我說這種話!然後大家都不懂為什麼她這麼說。於是我和玉媛、凱蒂(喜願協會工作人員)又得再去找餐廳,但當時大家都很忙,包括還有二月二十二日在榮總要辦一場小型音樂會,時間太接近(本來預定是二月十五日,之所以決定在那天,就是我們根本沒空同時準備兩件事)。
Kennie 向我推薦 Hard Rock 等餐廳,不過我不是很喜歡。於是我們在大年初一(那年的初一在二月七日)終於抽出空再看些音樂廳附近的餐廳。我覺得沙拉吧之類的不錯,可惜附近沒有。然後我們還去來來,在一大堆「園」裡走來走去,走得好累,走到我的腳都快軟掉了,還是沒有理想的(會那麼累其實是之前我們唱了五個小時的KTV,全體已經腦部缺氧想睡覺了)。
我們沒有在飯店找到合適的餐廳,中餐廳的空間不是太大就是太小,無法配合當天的人數,而且我想她可能不會很樂意和大家夾同一盤菜,就算她沒關係我也有關係(基於一些和食物無關的理由)。至於法國菜,那就更不用提了,感覺太拘束了。
最後我們只好再回頭和她溝通,告訴她之所以選擇 Friday ,是因為那裡氣氛比較輕鬆,然後她爽快的答應了。從她並沒有什麼考慮就答應了來看,說不定她對於「除了 Friday 什麼都好」這件事也不是很堅持,可能是我們自己太認真了。
然而,問題永遠也搞不完。買門票時是由我先到售票處看座位圖,當時我看到有一個包廂九個位子全都還是空的,卻不確定那些椅子是橫排還是直列的,結果沒買。過了幾天知道那些座位是左右並排的,卻已經被零散買了幾張,預定需要的八張票,就被分到兩個包廂去了。我和陳淑萍坐在1C(包廂)的後排,可是我也不是故意要和她兩個人坐在一起(而且玉媛和小香就在我們前面),我是希望大家都坐在附近的。這種結果可以說是不巧,也可以說是剛巧。
最後還有我打算另外準備的禮物。當時的靈感來自有天我邊看星座書,邊想著要送她什麼好,自然而然就把兩件事連結起來。星座的符號只適合用在項鍊上,於是我去找銀樓,但是沒有人肯打,墜子打出來實在太小了,後來還是凱蒂幫的忙,找到認識的店才肯幫我打,鍊子也當場就選好。取貨當天我沒辦法來(我得先做一次化學治療,趕在十四日出院),只好到時候才能看到。材質不用說,當然也要是純金的。
這一切的準備真是讓我們費煞功夫,連去看中視的除夕晚會錄影時,我們都還在討論項鍊的墜子要怎麼掛上。還有二月二日練習音樂會的節目後,一群人還到 Friday 去先吃一次,(因為我沒吃過)那一頓總共吃了六千多,感謝劉如容請的客。 雖然這些過程非常累,但我卻覺得很快樂,因為我和玉媛、凱蒂一起解決許多問題,也到許多地方安排事情,那幾天裡是我兩年多來最忙的日子。當時我甚至覺得,或許這一切反而會比到時的結果更重要,而這個想法也果真一直持續到我見到陳淑萍的第一瞬間。
所有的事情都計畫好了,至少想得到的我們都做得很完善了,除了她最喜歡的向日葵要當天再買外,什麼都有了。接下來就等二月十六日下午的來臨了。
十五日的晚上,玉媛還在和小香討論,並且問一些有關陳淑萍的事,然後我又打給她。她問我心情如何,我說「我已經緊張得不知道該怎麼緊張了」,不過那是半開玩笑的。其實,我的心情很平靜,也很期待,就像是將要見到一個很久沒見的好朋友一樣。
從很早以前,或許是我第一次在電視上看到她時,也或許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時,我就對她有種像是朋友一樣的關心,對我來說她的形象並不虛幻而遙不可及,我也一直是以希望彼此能成為一對日常的朋友的心情,來期待和她的每一件事。
這一天……
偉大的日子終於到來了。下午二點四十五分,劉如容的車子到達我家,在屋子裡我先看了一下項鍊;項鍊非常漂亮,誰叫它是某個人設計的。
到上華(唱片公司)後,小香帶著淑萍出來了。她變得比較瘦了,而且剪了短髮,也沒有化妝;事實上,她本人比照片或電視上可愛三百倍。至於穿著則是一身黑,上衣長褲鞋子全都是黑色的,外面加了一件其實非常薄的咖啡色外套;我本來也打算這樣穿,但是怕單色太單調,又在黑色的 T-shirt 外,加了一件酒紅色的襯衫,早知道也不穿了。
我們在那待了一下,照了幾張相,凱蒂也拿起 V8 開始攝影。至於陳淑萍,她和小香在公司裡打電話給她的ㄅㄚ˙ㄅㄚˊ,然後我在外面從柱子的縫隙偷看。現在想想,如果那時候知道上華有自己的錄音室,說什麼也要進去看一看,我一直對錄音室裡到底是什麼情形很有興趣。
往餐廳的路上,我們在路上零零碎碎聊著,原來她喜歡聽搖滾樂,而且還要「 heavy 的」;我跟她說前一晚小香和玉媛還在擔心,她會不會表現得很無聊,她向小香說了一句「小香~~~?」一副「妳說我怎麼樣啊?」的調調。
到了 Friday 後,我們先暫時待在樓下,因為向日葵還沒來,我向她介紹我的鞋子。很多人都注意過我那雙有好幾個洞的球鞋,(那是像涼鞋的籃球鞋,可不是我把它弄破)可以看見襪子的顏色,所以我今天穿了一雙和上衣顏色相同的襪子(那雙鞋子我到現在還在穿,因為買不到一樣好看的)。她看了只是微笑一下。
我們從人家的廚房坐電梯上三樓後,全部的人按照預定的座位坐下來。除了先前和我同車的三人,還有劉如容(喜願協會常務理事)、扶輪社的魏美貴夫人和我媽(但她沒有去聽音樂會)。陳淑萍坐在我右邊,我被問了好幾次為什麼不和她坐對面,看得比較清楚,這是個很微妙的理由,在此暫不解釋(原因在本文最後會交代)。
因為來過一次了,知道有什麼菜口味比較普通,我們點了花枝圈、雞肉、牛排等,加起來還有不少薯條。至於她為何會說「除了 Friday 什麼都好」,她告訴我們只是因為「吃不慣」。這種事情我自己也是一樣,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其他地方了。
在用餐中凱蒂還是繼續她的拍攝,有時也照張相,淑萍習慣性的一直會注意鏡頭。她照起相實在是比我上像很多,藝人果然是不一樣,真的是怎麼照就怎麼漂亮。
她從頭到尾沒有吃多少東西,她說她要減肥,但其實她已經很瘦了。我很怕她晚上餓肚子怎麼辦,只好拜託她吃,並告訴她「我覺得你可以再胖一點比較好看」,她聽了後轉過頭去對小香說「有沒有聽到啊,人家說我可以再胖一點比較好」,看來藝人真的是不太好當。
劉如容和她聊起 wish bone 的故事(註:喜願結,美國風俗,相傳過感恩節時火雞肋骨指向誰,就能實現願望。),她非常認真的在聽,還問:「那真的有人實現願望嗎?」她這麼問不禁讓我覺得她很可愛(有啊,就在你旁邊!),我心裡這麼想。
我們聊起電影和音樂,由於她讀戲劇科,要看很多電影,但她只喜歡看動作片;一說起電影,我就插不上話了,因為我通常只看劇情片,動作片我沒什麼研究(這一兩年我變得比較喜歡看電影了,但卻愁經常找不到伴。而因為心理上的因素,也變得絕不主動說要看劇情片,尤其是愛情文藝片了)。她說到的電影,我後來去租了錄影帶全都看了一遍,比較意外的是她說她也看了「猜火車」。
我們聊到唯一一部彼此知道的電影,內容是在一個未來世界重刑犯都會被冰凍起來,有一個犯人因為冰凍裝置壞掉而逃了出來,警局不得已只好把一個以前因為犯錯還是什麼的,也被冰凍起來的警察解凍(只有時代古早的他,才有和犯人徒身格鬥的能力),後來那個犯人的結局是全身變成冰塊摔到地上碎掉了。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知道的話題,我們兩個卻都忘記片名,實在是很懊惱。
我找了一個機會拿出項鍊,當她聽說這是為了今天要送給她才特地去打的,臉上露出非常驚訝的表情,也許她內心很高興吧!要為她戴上項鍊時,我們兩個人的頭離得好近,真令我緊張;她的頭髮蓋住了脖子,我要她把頭髮撥起來,然後為她戴上,整件事從頭到尾只有五秒鐘。
事後大家都說我該停留久一點,那時急得凱蒂連照片都沒拍好,但當時沒想到那麼多,而且如果我在她身旁待得太久,或許她會害怕起來。金色的項鍊配在黑色的衣服上,顯得非常美麗。我們也一起捧著那瓶向日葵照了張像。
管它什麼捷克布拉格
依照預定我們接著前往中正紀念堂。其實在吃飯時,大家本來起鬨說乾脆不要聽音樂會了,管它什麼捷克布拉格,還不如去看電影。想想也對,如果早知道她喜歡看電影,那事先就可以這樣安排了;可是礙於表格上已經有預定計畫,而且有一部車是借來的(另一部是劉如容自己的車),大家不敢決定下來。
進了包廂後,我問她感覺如何,她只說「比國際會議中心大」,我不曉得那是哪裡。上半場聽到一半,她拿出包包裡的無糖口香糖來嚼。她的包包裡還有很多口香糖,我很希望她主動分我一片,但她沒那麼做;也許古典樂讓她覺得無聊,我感到很抱歉。
中場休息時我們繼續討論剛才的事,由於劉如容得負責我和陳淑萍的安全,結論是我們無法去看電影。正當大家有點失望之際,我們的陳大小姐說話了:
「沒關係,我們進去聽嘛!」
我以為我聽錯了。她興致勃勃地說:
「反正難得嘛!其實也很好聽的啊!」
我差點就愣住了。真是該感謝她那時候說了這些話,才幫了大家一個忙。小香和我們約了下次有空在去看電影,但我想那是不太可能了,因為宣傳的工作實在很忙,而且淑萍也不曉得什麼時候還會有這種時間。
我們後來還是進了音樂廳,繼續把門票總價一萬多的音樂會聽完了(第八張票是順便替徐晨又買的,那場音樂會的票不太好買,他自己沒買到,所以我從主辦單位那替他買了一張)。
散場時,不知為何,我們竟然很不可思議的迷路了,繞了好一會兒才出來;剛才不應該搭電梯的,不過就當作是遊覽一下剛才還沒看過的地方好了。回上華的路上,淑萍顯得比較安靜;她似乎很累了,而且大概也很冷,她只穿了那麼點衣服。
她的爸爸在公司附近等她,晚上還要載她回台中。她的爸爸很辛苦,也很偉大,以前淑萍比賽時每個禮拜,都要載他台中台北兩邊跑。去年(一九九六年)我參加她在永和的歌友會時也看到他,那次節目開始時我坐在 Danny (宣傳)左邊,她爸爸就坐在我右邊第二個而已。也許那天送她回上華後,我應該等一下,讓她知道因為什麼人,他今天才得把寶貝女兒特地送來台北一趟,並向他道謝。
這一天的事我不曉得會讓她有什麼感覺,或者是否把我們拉近一點。這是一次難得的機會,也只是一次,我想不用對今天的事看得太重要,因為以後還會有更重要的,那是我的未來,以及她的未來。
我很嚮往能夠在以後和她合作,我寫歌、或者製作,然後由她來唱。這個目標也許是有點遠、有點困難,但我還是會朝著它繼續努力。接下來不會再有喜願協會,唱片公司也不會再幫忙,一切都要靠自己,但我會堅持。
淑萍,我也永遠支持妳。
註:要求淑萍坐在我的旁邊而非對面,是我覺得那樣的感覺比較親近。如果是情侶或要好的朋友,要一起和其他一群朋友吃飯,應該也是會坐在一起吧!除了單獨相處的場合,兩個人相坐面對面,好像是不太認識的人透過其他朋友介紹才見面,或者也像是在接待客人的樣子,實在太正式、太嚴肅了……至少在我自己的感覺裡是這樣。所以,即使坐她對面可以更清楚地看著她,我還是堅持感覺上的貼近為優先。
(本文轉載自《沒有終點的旅途》一書,文經社出版。本文作者於高二時罹患骨癌,歷經五年奮鬥,不幸於於1999年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