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台灣媳婦看新移民女性

文/周祝滿

隨著時代變遷,在台灣,只有少數家庭的生活靠男性賺錢就能夠維持一個高水準的生活,多數女性開始進入職場賺取薪資。結婚後夫妻兩人共同為經濟打拼,不變的是家務負擔仍以女性為主。婚後的男女雖然在這幾年開始聽到「男女平權、兩性平等」的聲音,但實際的生活卻不是這樣。

女性嫁入男性家中,開始出現對不同家庭的文化適應。以我自己的經驗,從北部嫁到南部,除了天氣型態、氣候的適應,語言、應對方式、生活習慣都需要做調整。舉例來說,當女兒的時候要睡到幾點都可以,當媳婦就必須從早餐開始打理。語言溝通又是一個問題,「盤子」台語北部是「ㄅㄨㄚˊ 阿」,南部則 是「ㄆ一ㄝ 阿」,剛嫁到南部聽不懂的話只能猜,如沒有回應,馬上一個標籤貼上來「講話不應叫不動」。

我要說的是身為台灣媳婦,在台灣社會中必須放掉自己原有的生活習慣,融入夫家,甚至被要求要負擔傳宗接代及照顧家庭的責任,而且一切都被視為理所當然,如有違背馬上會有一些負面的標籤貼上來。

小娟(化名,越南人)嫁來台灣1年,只會講幾句國語,與先生2人住在屏東縣林邊鄉的漁村中。先生每天到近海捕魚,晚上會帶小娟與朋友去卡拉OK店唱歌、聊天、吃飯。小娟說,她大部分聽不懂先生與朋友的對話,當他們大笑時,她覺得他們是在嘲笑她。來台不久後小娟懷孕了,先生擔心小娟和他們去唱歌唱得太晚對胎兒不好,就不帶小娟一起去。但小娟擔心先生與卡拉OK的老闆娘拍拖(因為先生的朋友曾當小娟的面,開先生與老闆娘的玩笑),因此只要先生晚回家,小娟內心就充滿疑慮,加上因懷孕胃口不振,想吃越南菜,卻沒有辦法自己煮。小娟更想家了,希望能回越南,但先生擔心小娟回越南就不再回來,雙方為此爭執不休……

當我們到達小娟夫婦的住所,發現小娟的先生擁有ㄧ間未改建的平房,如閒置的倉庫ㄧ般,他們夫妻住在對面的哥哥家(3樓透天)。小娟的先生陳述,因寄住哥哥家,當初小娟嫁進門時很勤勞,家中打掃ㄧ手包,後來較為懶散,兄長和嫂嫂對小娟不滿,雙方經常爭執,所以連廚房也不讓他們用了。小娟透過通譯人員表示,因懷孕初期出現不適,容易疲倦、頭暈,因此沒辦法打掃家裡。那時還不知道懷孕,對兄嫂的指責感到委屈。而小娟因為語言不通,加上對懷孕懵懂無知,兄嫂要求弟媳負責家務換取寄住的報償,渾然未考慮小娟的生理狀況。在當下,小娟的先生因經濟考量住在哥哥家,卻也用分割的方式劃開小娟與兄嫂的互動。至此,小娟在台灣只能依附在先生身上,無其他親友支持系統。

而懷孕更阻斷小娟與先生的連結,原本晚上可與先生同進同出,因懷孕而被限制在家,看不懂電視,心裡只能胡亂猜測,要求先生不要出去,但先生又想保有自己的交友空間(累了一天也想紓解壓力),雙方衝突自然加大。而問到先生是否協助小娟融入社區?先生表示,曾拜託一些朋友的太太在白天照顧小娟,但小娟表示,那個太太不知道自己的先生也和卡拉OK的老闆娘打情罵俏,小娟不敢告訴她。小娟對台灣男性去唱歌與坐檯的小姐調情認定是外遇,而先生認為只是逢場做戲、無傷大雅。這種文化上認知的差異加大了夫妻的鴻溝。

飲食習慣的差異,讓小娟懷孕期間更加的思鄉情切。懷孕期間她開始對飲食挑剔,對台灣的各種食物幾乎沒有食慾,先生請朋友煮魚湯給小娟吃,甚至問小娟想吃什麼讓朋友煮給小娟吃,但小娟都沒胃口。小娟想自己下廚但沒有廚房讓小娟自己煮,對越南特有的調味,先生的友人做不出來,而附近也沒有越南口味的麵攤,除了肚子外,小娟越發清瘦(這讓我想到自己在屏東懷第二胎時,十分懷念台北的小吃,找遍屏東市,也找不到一家相似的口味,也曾想自己煮但連材料都找不到。還好有時到台北出差,趁機解饞。)我們介紹了一些東港的越南小吃店,甚至鼓勵先生陪小娟到大賣場買一些越南口味的調味料,讓小娟加在食物中,補償小娟對越南的思念。

小潔(化名,越南人)來台4年,先生家務農,與公婆同住,家中經濟掌控者為婆婆。小潔來台2年後生下一子,負責家務操持及兒子的照顧。因家中務農,先生偶而會幫公婆種稻,但家裡收入全由婆婆決定,小潔要買東西全要向婆婆拿錢,小潔覺得婆婆常擺臉色給她看。自己知道先生不事生產常常喝酒,因此想外出工作。在台灣的第4年,小潔找到一份自助餐的工作,每天工作10小時,薪水只有7、8千元,小潔認為這份收入是自己賺來的,自己可以運用,因此沒有拿給公婆。而小潔工作完回到家中,還要照顧1歲大的兒子,看到先生只會喝酒完全不幫忙,身體的疲累加上精神的壓力,夫妻開始爆發衝突,而公婆偏袒先生,讓小潔的情緒飆升,小潔出現摔奶瓶、摔衣櫥的行為。

雖然來台4年,小潔的語言仍是不流利的,對於先生不負擔家計又不協助家務,非常不能理解。因為在越南,夫妻一方(不論男女)工作,另一個沒工作的人就會負擔家務。而婆婆對先生的袒護更加深小潔的憤怒,小潔覺得自己的辛苦完全沒被體諒;而婆婆這邊認為,是小潔堅持要去工作的,本來家務及子女照顧就是小潔的工作,身為婆婆已經在她工作期間幫她照顧小孩,小潔的薪水又沒給她,憑什麼生氣?加上坊間對這群移民新女性「來台灣就是為了賺錢」的刻板印象,更加深婆婆認為小潔一心只想賺錢,根本不是要經營家庭。

像小娟、小潔這些因為原有的文化差異造成的衝突,在許多異國婚姻的家庭中時常可見,但往往我們會歸因到「語言不通」、「她們來台是為了工作」、「和其他人接觸會被帶壞」等刻板印象,簡化了問題的本質。其實傳統台灣媳婦在家中一直扮演著傳宗接代的工具、免費女傭及協助夫家經濟穩定的角色,這幾年隨著教育及經濟地位的提升,台灣女性不再甘願淪為這樣的角色,不婚的女性越來越多,而這群新移民女性恰巧填補了這個位置。

加上婚姻媒合的過程中,仲介從中賺取利潤,並為了提高媒合成功率,讓台灣男性從許多新移民女性中挑選新娘,這樣的過程,讓台灣社會對這群新移民女性貼上了「商品」的標籤。家中有老弱婦孺需要照顧,加上傳宗接代的需求,娶一個新移民女性可以解決所有問題,附帶協助家中經濟(當他們外出工作時,薪資所得理所當然必須貼補家用)。而他們如想從中拿取一小部分的錢(1、2千元)寄回娘家,「嫁來台灣是為了賺錢」的標籤馬上又貼上來。

各種在坊間充斥的迷思,更造成新移民家庭成員對娶進來的新移民女性,產生更多的不安與限制,將許多需要夫妻雙方共同努力、互相適應的協調適應過程,變成單方面要求這群新移民女性要「適應台灣」,稍不如自己原先的期待,馬上檢討是對方出了什麼問題。如此強制壓抑這群新移民女性,反彈將是必然的。

許多人在面對新移民家庭時,往往忽略了台灣社會結構中既存的問題,並將此問題歸因到個人或家庭因素。而以個人或家庭造成社會問題的角度去思考時,更會掛一漏萬且易造成另一個壓迫機制。例如民間團體在服務這群新移民女性時,發現台灣新移民家庭成員限制她們出來學習。希望政府能制訂政策,強制讓她們出來學習。然而政策研議的結果,卻是要這群新移民女性學習100~300小時或經過考試,才能取得身分証。

將問題個人化的思維,容易造成提供的服務失去效能。對待新移民家庭時,需要以更寬廣的心,從文化、經濟、社會福利措施等各個面向,去建立一個真正平等的社會機制,才能彌平問題的產生。

(作者為「大武山文教基金會」承辦之「屏東區外籍及大陸配偶服務中心」志工。感謝該中心慨允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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