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美好的冒險,重新想像未來

文/朱若愚

為了繼續學習,我們一家人就要移民美國。

兩年前我們樂透抽籤意外抽到美國移民,也拿到綠卡,我不知道上帝為何這樣安排,我已經不想再面對陌生的環境,錦蓉肝臟移植後,更是徹底打消到美國的念頭,萬一錦蓉出狀況怎麼辦?五年以來,她所有的病歷,我們所信賴的醫師,每一個月的複診,加藥減藥,全部都在台大醫院,到了美國我們要找誰呢?會不會求助無門?有誰比台大更了解錦蓉的身體?為什麼我們要帶她去冒險,平平安安不就好了?

但是從高三下學期開始,錦蓉一而再、再而三地表達她的意願:「畢業以後我要到美國念書。」她什麼都不管,也不問我們有沒有錢,不問自己能力,不問美國有沒有學校要收她,反正就是一再地說:「我一定要去讀書。」

同一年錦昆也從台大環衛所畢業,開始申請美國的學校,原來想攻讀公衛博士,但因為妹妹,他決定念醫學院,「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幫妹妹,如果能念醫,至少在妹妹發燒時不會看到你們那樣驚慌失措,我自己處理就可以了,這比我未來在學術領域上的任何成就都有意義。」錦昆的話讓我內心翻騰不已,愛和責任的力量何其之大,大到可以扭轉一個哥哥的人生。

錦?決定赴美習醫的決心是其一,另外還有兩個因素促使我決定移民美國,一是我陪錦蓉參加畢業旅行時,投宿南投的那一夜,大夥人一起放天燈,每個人在一張大紙上寫下願望,錦蓉起初不肯寫,「我寫什麼?」她問,「寫祝大家身體健康吧。」我說。她就在紙上寫下「祝大家身體健康 包錦蓉」過了一會,同學差不多都寫好了,大致上都是「考試順利」「我要念北部的大學」「談一場甜蜜的戀愛」之類,一張大紙快被密密麻麻的字填滿了,「我要重寫。」這時候錦蓉忽然說。

她執意重寫,用力擠到大紙前,找了一個僅剩的空位端端正正地寫下:「我希望畢業以後到美國讀書 包錦蓉」。

啊,這就是夢想,她國中以來的夢想,錦蓉夢想著不可能的夢想。

第二個因素,是錦蓉在台灣根本沒有學校可念。有一天錦蓉爸爸到學校參加高三家長座談,帶了「身心障礙學生升大專院校」簡章回來,用力往餐桌上一扔,「看看吧,說要考大學,沒有一所大學的美術系提供身障甄試名額給腦麻生,大學要考這麼多科目,還有術科,妳能嗎?考了也是白考。」錦蓉爸爸很少這麼情緒化,連錦蓉生病時他都不掉眼淚,可以想見他那時有多沮喪,多麼無能為力了。

錦蓉當場放聲大哭,哭聲淒惻,完全不是那種平常耍賴的哭。「我很想考啊,可是我怎麼考ㄚ,我都沒有和他們修一樣的學分,他們念的書我都沒有念,我不考了,我放棄,我放棄……」她一邊大哭一邊說,一連聲的「放棄」,事實上更突顯了她想念大學而不能念的的那種悲傷與痛心。

以錦蓉念的廣告設計科,除了考國英數和空間設計、視覺傳達這些專業科目之外,沒有別的升大學之路,但是她怎麼考呢?她自己怎麼去申請呢?她是在祈求我們的幫助啊!

對錦蓉的將來,我的想像是她念完職校,繼續學習有興趣的東西,像繪畫、電腦、英文,晚上到社區大學或補習班選課,快快樂樂過日子,身體健康就好。這是我從來沒有對她說出來的期望,如此而已,但是那一剎那,我徹底被推翻了,我要,我想幫助錦蓉完成她的夢想。

如果不去美國,留在台灣呢?我開始打聽,有人告訴我基督書院不考國數,只考英文,還收過錦蓉這樣的孩子,「錦蓉不要哭,媽媽帶妳看一個學校。」我在網路上找到基督書院網站,她看到學校不考國數只考英文托福,笑了,「媽媽,我要找一個英文家教。」

錦蓉非常積極找英文家教,她想請老外,但翻遍報紙廣告都沒有,忽然想起高一時曾經在手機中輸入過一個家教中心電話,就自己打電話到家教中心問,隔天就來了一位台大外文系畢業的老師,她很明確告訴老師自己是腦性麻痺,學習緩慢,「可是我要考托福,我不知道什麼是托福,請妳幫我準備一些托福的教材。」「因為基督書院要考托福,我也可能到美國念書。」比我自己交待的還清楚,簡直是天才。

基督書院止息了錦蓉的眼淚。但我們的目標放在美國,錦昆如果念了醫學院,將來回台灣的機會不大,所以我必須讓錦蓉也到美國,雖然不知道她能夠念什麼學校,有沒有不需要托福成績的升學管道,我所能做的,就是讓錦蓉盡量學習,當她學得越多、越好,她的世界就越遼闊,機會也就越多。

我們就要開始一場美好的冒險,重新想像未來。

(本文取材自《活出真愛:換肝人、腦性麻痺兒包錦蓉的人生驚奇》一書第223~227頁,感謝「二魚文化」慨允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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