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撰文:張軒瑀
認識先生是在民國六十八年,從書信的來往到見面,他總是給我一種樂天知命的印象;直到深入交往,他更不斷的鼓勵我:人生要樂觀。
高雄市前鎮高中大門是我們最常約會見面的地點,在交錯的學生人群中,我遠遠地就看見登裕直挺挺地站在校門口,他烏黑的頭髮梳得整齊,穿一件筆挺的白襯衫,四處張望的樣子很是滑稽。相較之下剛從工廠下班的我,一身輕便,一點兒也沒有他的隆重裝扮。
每次見面,我總是會跟他說:「對不起!」(因為我一定要把家裡的事做完才能出門);「沒關係、沒關係,我剛剛來而已!」他看見我匆忙的來到,連忙害羞地揮揮手,其實我心裡明白,他早已經等我40多分鐘。
那時的我二十出頭,在高雄做裁縫,工作剛剛穩定,接了許多的套裝訂單。每天與時間和年輕的體力賽跑,工廠幾乎只剩下我一個人在加班趕工,一直到夜闌人靜才拖著疲累的身子回家去。年輕時以為一生不會結婚的我,遇到男孩子總是畏畏縮縮,絲毫不敢抬起頭來正眼瞧人,因此也很難有機會遇到好對象。反正就把自己奉獻給家庭吧!
遇見登裕讓我對不婚的念頭動搖了,但「這個人真的值得我託付終身嗎?」「我這樣子的殘缺,難道不會被遺棄嗎?」種種的猜測,內心的不安全感與日俱增,一直到我看見他和母親的互動,心房才漸漸地卸下了。
那天很特別,他邀我去看他阿母,要回家的路上,登裕特地繞到了市場買了些小吃,手上提著大包小包的,很不像平常節儉的他有的行為。
「阿母,我回來了!」門一打開,是登裕的母親;他的母親眼睛看不見,記憶力也不好,聽到登裕回來的聲音,便開心地笑了出來。「來,阿母,我帶妳愛吃的東西回來了。」登裕連忙把一袋袋的食物打開,替她媽媽張羅晚餐。看到這一幕,我對他的心房便徹底地卸下了;對我,他這麼有耐心,對家庭,他又是一個這麼孝順的兒子。於是我堅定了跟他結婚的念頭。
「妳要結婚?」
「對方是誰,有沒有打聽清楚啊?阿秋你甘係認真?」
養母聽到我想結婚的想法後,不敢置信,拉高分貝地連續問了好多個問題。後來她聽了我說登裕的種種,雖然感到安心了許多,卻不免替我操心。
「阿秋,妳已經辛苦了二十幾年,阿母是擔心妳結婚之後會更辛苦啊……」
養母拉著我的手說道。早已下定決心的我,把婚姻當成另一個人生的開端;它不再是噩夢的開始,我相信它是幸福的來臨。結婚之後,會有一個堅定踏實的幸福在彼端等待著我,雖然登裕總是不多話,但我知道他是真心愛我,在心底深處我這樣深切的感覺。
婚後多年,可以擔任志工,真的非常感謝我的丈夫──登裕。如果輪到要擔任志工的日子,他會天天叫我起床,如果休假,他就讓我睡到自然醒。丈夫為了家庭忙碌著,還不忘我當志工的志業,很多時候他的支持和鼓勵對我而言像是強心針般有用。
決定要結婚的期間,日子很苦,我的婆婆已經得了老人癡呆症,丈夫的經濟狀況也不是很好。
「我真的沒有什麼財產,最大的財產就是我的母親。」
「還是希望你可以嫁給我!」
丈夫當時的這段肺腑之言,讓我感動萬分;這麼一個孝順的兒子,是用再多金錢也買不到的可貴。於是我不顧家人的反對,發下喜帖,讓許多娘家的親戚都不敢置信;我的念頭很簡單,只想找一個喜歡我的人就可以,然而我看到更多的是我丈夫的真誠。其實不只志工方面支持,我很感謝我的丈夫不在乎我的外表,更看到我的真心,娶了我。
一直以來,我不敢懈怠,更加緊腳步向前走,也因小時候的自卑,整個封閉27年的我,不敢與人有互動。常常我會打趣地跟朋友講:「27年來,我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直到認識了我的丈夫,才慢慢走出來。大女兒四個月時我接受了開刀,老天爺對我很疼惜,很幸運地讓我的右眼可以重見光明。
回想起童年受到的不平等對待或是欺負,或許年輕的我當年痛苦難過,無法承受。然而現在,我已經把這個童年的殘缺看成一種老天給我的試煉和珍貴的禮物。如果沒有經歷過這一段日子,或許我現在無法將心比心地對待那些被我輔導的孩子。正因如此,在輔導孩子時,我彷彿看到以前那個低著頭的、自閉的自己,被莫名其妙體罰的自己,因此幫助孩子時,我更能用同理心來替他們著想,不像一般的老師或是長輩般地苛責或是嚴厲。或許,在輔導孩子的過程中,也是給自己的一種療傷,藉著付出和分享,藉著「我也曾經走過」的同理心,來拉那些當年跟我一樣的孩子一把。
在我的人生起伏當中,感謝所有生命中的貴人,我會用行動更加努力來回饋。也感謝我最親愛的丈夫,為我帶來人生中那麼大的改變,讓我感受被愛,讓我有一個圓滿的家,也讓我右眼能重見光明,並真正地做我喜歡的事。我會與他,和我的孩子在這條充滿愛與挑戰的志業路上,牽手繼續走下去。
(作者為裁縫師,也是國小的輔導志工媽媽。本文由謝碧秋口述,張軒瑀撰稿,摘錄自《堅持就是阮的名:從磨難中淬鍊愛的碧秋媽媽》一書145~151頁,感謝「白象文化」 慨允轉載。本書為白象文化第一屆「公益教育出書獎」得獎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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