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美田等
殖民主義者經常是按照殖民母國的社會,來想像和建立殖民地應有的模樣。日治時期,由於日本國內將針灸與按摩業作為盲人「獨立自營」的生活手段而予以特別保護,因此,也將日本盲人傳統的三療引進臺灣,而成為臺籍盲人的新行業。
一、日本盲人的傳統產業
日本古代,稱自幼失明者為「盲人」,琵琶、箏曲、三絃、命卜等,是盲人主要的謀生方式,學習方式多為師徒相授。盲人中也有博學多聞之流,並不是從事上述行業,例如奈良時代的僧侶鑑真、平安時代的琵琶法師。針灸、導引、按摩這些行業都由非殘障者經營,盲人較少。鐮倉時代的盲針按師明石覺一以針灸按摩術為醍醐天皇治療腦疾,是盲人從事針灸按摩業的最早記載。
「當道」是室町時期至幕府時代公認的盲人團體組織,負責管理盲人事務。江戶時代(1603AD〜1867AD)由於幕府對於教化主義的重視,憐憫盲人的殘障,而有所謂的「當道」保護政策,其內容有:
一、當道座是公認的自治組織。
二、撿挍、勾當為公認的瞽官,可徵收官金、穀物。
三、對官金、貸款的經營,有優先權與受保護。
四、全國盲人都必須參加「當道座」這個組織,京都的職撿挍在江戶的物錄撿挍之下接受統一管轄。
五、盲人免除所有的「租調」義務。
所有盲人在撿挍的管理下,學習琵琶、箏曲、三絃等三種基本謀生技能,而智力聰明者則是學習針灸按摩為人治病。盲人在此保護政策下,也能安居樂業,累積財富。
江戶時代針灸有三大流派,三者均為明眼人的操作方式。「吉田流」由吉田意休所創,他曾赴明朝學習針術,其手法是以打針與金針(捻針)為主;「意齋流」是由御園意齋所創,手法是以小鎚將金銀所製的針打入皮膚內,效果奇特而著名;「駿河流」由藤木駿河所創,手法也屬打針式。真正將針灸這一行業轉入盲人之手,使日本盲人能夠從事針灸業,杉山和一有很大的貢獻。
天和元年(1681AD)第五代幕府將軍德川綱吉頒佈「針術振興令」,杉山和一因為治癒德川綱吉的宿疾,於天和二年(1682AD)奉德川綱吉之命,在他的書塾裡面創辦「針治講習所」,是日本第一所針灸專門學校,以教授盲人學生為主。元錄五年(1692AD)杉山和一被德川綱吉舉任為第一代關東總錄撿挍,統轄全國盲人相關事物。他自創「管針術」,管針術的特點是刺針時用管子作為輔助工具,通過細管將針打入人體皮下,管針的發明不但使針術簡易化,方便盲人針師操作,同時也減輕患者在刺針時的痛苦。杉山和一親自編撰教材推廣管針和管針術,使針灸教育組織化、正規化,使其針術大為流傳,而有「杉山流」之稱,並且與打針術、捻針術並稱三大流派。山杉和一於元錄七年(1694AD)去逝之後,他的門人第二任撿挍島安一,擴大了辦學規摸並且廣招學生,在日本各地設有四十五所講堂,所以「杉山流」的針術傳遍日本全國,對因戰亂而衰退的針灸醫學的復興有很大的推動作用。
日本的盲人點字是在明治三年(1890AD)才發明,江戶時代並沒有點字,當時受社會封建階級性的限制,盲人子弟根據其出身、身份、階級的不同,可選擇的教育機構和老師也大不相同。能進入江戶杉山流針按講習所學習高級針按學的學生,都來自於上層社會,並要支付非常昂貴的學費。其次,還可以選擇京都的杉山流的針術或賀川流的按摩術。至於家境不富裕的下層貧窮盲人,只有在年紀很大,並有一定經濟基礎之後,才有學習的機會。杉山和一將針按業移交到盲人手中,並且在幕藩制社會的保護下,將它發展成為盲人賴以維生的方式。同時政府倡導盲人要能「獨立自營」,也就是以自己的勞動生活,僅靠一個人的力量,努力完成一切社會生活。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幕府末期針按業在盲人中更加普及,並且逐漸從貴族向中下層盲人滲透,成為他們維持生活的主要途徑。江戶時代的按摩類書籍描述了這種情況:「現在從事此業者,非聾即盲,皆破產失業之徒,不能糊口之農商,急求錢之所為」、「現世為此技者,多為盲人寡婦或流落家貧學醫生輩,以此技糊口」。從事按摩業者多為生活困苦的下層人士,他們難以接受相關教育,從業目的也僅為糊口,很難要求他們去專研學問,推動學術發展。只能說針灸與按摩只是一項盲人賴以生存的技術。
明治時期,針按業仍然作為盲人「獨立自營」的生活手段而予以特別保護。視覺障礙者教育機關雖然並不都是與針灸、按摩指定學校合為一體,但是盲人教育中針治、按摩業仍然佔有非常重要的位置。從明治36年(1903AD)東京盲啞學校的67位畢業生去向統計與明治44年內務省統計,14,997位身體健全自營生計的盲生之職業,可以很明顯的看出,視障者所從事的職業中,傳統針按業者占絕大多數。
二、甘為霖牧師與「青盲學」
甘為霖(Dr. William Camphall,1841-1921)在自由教會神學院格拉斯哥分校(free church college, Glasgow)完成神學課程之後,於1871年6月取得當地中會的特許,7月19日在戴維森牧師(Rev. Dr. Thain Davidson)所帶領的愛靈頓教會中,倫敦中會莊嚴的敕封他為海外宣教師,宣教的地點是臺灣府,也就是當時福爾摩沙的首府。他形容當時的臺灣府是急需進行都市改造計劃的地方,整體而言,街道是既狹窄又曲折,不僅路面崎嶇不平,而且還瀰漫著異味,沿途中幾乎每樣事物都引起外來遊客的注意。路邊的乞丐相當悲慘,其中很多人都患了痲瘋病,他們坐在路邊,就像在工作一樣,露出身上的潰瘍,盡最大的能力來激發鄉人憐憫。走在路上常常可以遇到一副可憐虛弱模樣的佛教和尚,比起曾造訪過的其他中國城市,在臺灣府似乎更常見到讀書人,他們總是穿著藍色長袍,大模大樣的走著走著,在自傲中也流露出對外國人士的敵意。他形容島上的教師遍布,但官員對他們不聞不問。這些教師不僅在教學技巧上不得要領,甚至缺乏教導一些簡單的科目,如算數、地理的能力,這對於求學的孩子們是相當不利的。學生們甚至會參與一些偶像崇拜的儀式,這對信仰基督的年輕人來說,根本不可能贊同。想當然爾,在當時非教會人士的心中,壓根兒沒有女子學校的概念。
甘為霖認為西方教會在東方的宣教努力,必須採取慈悲且實際的方式。教會附設的醫院,無疑是一處恩賜滿盈的泉源,但它卻影響不到醫院外的廣大地區,在那裡痲瘋病人、盲人、畸型人和精神病患隨處可見,還有數以百萬計的健康孩童,正因為貧困和忽視而走向死亡。溫旺(Un Ong)被挖去雙眼的事件是甘為霖回英國募款時常提及的事件,當時臺灣人失明的主因除了疾病之外,搶匪械鬥挖去人的雙眼也是因素之一。甘為霖利用回英國休假期間,拜訪了蘇格蘭的會眾,並且為臺灣盲人工作募款,這時他收到一個邀請,去向格拉斯哥自由教會學生宣教協會演講。不久後他們寄來了525英磅的巨款,協助甘為霖致力於一萬七千名福爾摩沙盲胞的事工。他回到臺灣後,在教士會通過決議便開始了一連串有系統的盲人事工,光緒 17年(1891AD)9月12日甘為霖牧師租用台南市二老街口「洪公祠」的房子,創立臺灣第一所盲人學校「青盲學」,提供貧困盲童書本、膳食與住宿,當時安排的課程有聖經、點字、算帳、編織、製鞋、做魚網等手工藝,以及刻鑿凸字技巧。其中教導盲人點字是非常重要的事工,以宣教而言,可以開啟視障朋友接近福音而得救,對視障者本身而言,可以消除文盲,由觸覺來閱讀與書寫,知識之門就大開。但是,甘為霖也發現即使讓這些盲人精於閱讀、寫作或算術,學習獨立養活自己的技能,也無法解決問題。因為編線、編草鞋、編魚網和編小籃子等等手工,所獲得的工資甚至養不活自己。他努力為盲人找尋工作機會,認為盲人可以做的工作包括做傳道人、粗工,以及較輕鬆的手工。
(第一作者周美田為中國醫藥大學中醫學院中醫學系理學博士。她於25歲時因視網膜剝離而中途失明,新莊盲人重建院畢業後,深感按摩技術於實際應用之不足,隨日籍整脊師若山敏弘先生學習整脊療法,後致力於盲胞手技療法的提升。本文摘錄自《台灣視障按摩史–從日治時期談起》 一書第52~57頁,感謝「天空數位圖書」 慨允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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