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遺傳學之父–李明亮

 

文/丁彥伶

台灣遺傳學的播種者

李明亮醫師穿藍色西裝的獨照被譽為「台灣遺傳學之父」的前衛生署署長李明亮教授,許多遺傳科的後輩醫師們都曾上過他的課,皆尊稱他為老師,他說:「這是他們過譽了,我只不過是在台灣的遺傳學撒下種子,是新一代醫師自己很努力的啊!」雖說「只是撒下種子」,但這些種子們不只長出樹苗,還枝繁葉茂、茁壯成非常強健的大樹呢!

 

和年輕人沒有距離,悉數傳授一甲子功力

身為遺傳學大師、前衛生署署長、花蓮慈濟大學創校校長······,擁有多項響亮的頭銜,很多人都以為如此德高望重的李明亮教授應該不好親近,但其實他為人親切風趣,曾有慈濟大學的學生在網路上提到,好不容易選上李明亮校長的課,本來很擔心自己會跟不上,但是校長幽默又風趣,解除了大家的壓力,尤其他完全沒有架子,常常說笑話讓大家輕鬆一下,還常拿自己當笑話的主角呢!

特別有趣的是,由於慈濟的教授和學生都有編號,李明亮因為是創校校長,所以是「ST001(School Teacher 001)」,本來他完全沒注意到,直到有一天他邀請的國外專家來學校參加會議,問他為什麼白袍上有「Stool(大便)」的名稱?他自己也覺得有趣極了。後來他上課時就會跟學生打趣說,原來我是「Stool」,學生哄堂大笑,真心覺得和李明亮校長沒有距離。

李明亮教授確實和年輕人沒有距離,因為他很想用自己六十多年來的經驗給年輕人參考,他認為自己真的很幸運,但是人能在走運的時候「抓對目標」更重要,很多人運氣來了沒有把握住,也只是一場空。所以他寫了一本書《彈珠台的一顆小鋼珠 – 給醫學生與年輕醫師之十封信》,用自己的經驗,讓閱讀的年輕人們領略該如何準備好自己?運氣來了要怎麼抓住?他說:「自己定下一個志向,有理念加上運氣努力去追尋,但是『這世界上地雷很多,不要踩到地雷』!」

李明亮於 1955 年保送進入台大醫學院醫學系,他從小功課就很好,「功課這麼好,就去讀醫學系吧!」當時大家都覺得聰明、功課好就應該讀醫學系。進入醫學系,他卻覺得自己和其他年輕學生一樣,就像是「柏青哥」(當年流行日本彈珠台打鋼珠)裡的小鋼珠,被打上去之後就只能像自由落體一樣掉下來,掉到哪裡是哪裡,他很迷惘自己到底要彈跳到哪兒去?「要讀書自己看書就好了,為什麼要上課呢?」在大學期間,他前往許多科系聽課,想尋找出自己感興趣的領域,這段期間,他自我沈澱探討到生命的基本問題、自我定位,終於找到想要努力的目標。

李明亮表示,他當時突然想起,左鄰右舍常說:「你很像你老北(爸爸)!」甚至連走路的樣子都被說跟爸爸一模一樣,為什麼有人的爺爺、爸爸吸菸得肺癌,但叔叔沒吸菸為什麼也得肺癌?教科書上講到遺傳學,只講到達爾文就一筆帶過,遺傳學中只有植物的遺傳學,人類的遺傳學居然一片空白?

李明亮說,少年的他便時時刻刻看著遺傳事蹟神奇地發生在每個人身上,基因變化引起了他的注意力,「為什麼人遺傳下來不會變成猴子?為什麼爺爺的樣子會出現在孫子身上?」他對遺傳的現像好奇,但又害怕,「為何我都不知道?也找不到答案?」那是一個對於基因完全未知的年代,他想知道遺傳的秘密,但又沒有資訊,他形容,就像沒有人告訴你如何到木星,只能自己去找,找不到,就迂迂迴迴地去尋覓。正巧 1953 年科學界一篇論文解開了基因是雙螺旋股的重大發現,這就像是一個大爆炸案,讓他堅定要走遺傳學。

 

成功需靠四倍的 LQ(幸運商數)

能夠成為遺傳學大師,李明亮教授歸功於自己真的很「幸運」。愛因斯坦認為成功是 1分的天才和99分的努力;李明亮則認為,一個人出頭的原因,除了 IQ 智商的聰明才智、還要有EQ(情緒商數)、HQ(健康商數)以及LQ(運氣商數),他把自己的成功簡列成一個方程式:SQ=1IQ+2EQ+3HQ+4LQ。

李明亮教授認為,自己夠幸運、LQ超高,這可不是努力就能得到,也無法強求來的。例如,為什麼讀醫學系的時候會想要攻讀遺傳學?為什麼在美國訓練、做研究的時候,都剛好遇到讓他更進一步的契機?他歸功於前輩子修來的福氣,但是運氣來的時候要把握,不要躊躇不前,同時要注意往成功的路上也有很多地雷,要學會認清,不要踩到地雷。

 

得到師長們的支持,幸運走出自己的路

當年可以學習的遺傳學教育很少,李明亮從醫學系二年級開始以自習方式出發,研究分子生物學與遺傳學,畢業前寫出台灣第一篇與 DNA 有關的論文。1962年自台大醫學系畢業後,1964年成功申請到美國杜克大學(Duke University),前往接受小兒科訓練;之後又到邁阿密大學攻讀分子生物學,獲得博士學位,接下來又有幸發表「基因是雙螺旋股」,得以在劍橋大學MRC 分子生物學研究室進行博士後研究。

隨後李明亮毛遂自薦獲得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的醫學遺傳學始祖Victor McKusick大師的指導,後來他建議李明亮:「你的知識夠了,要開始補足臨床經驗。」由於Victor McKusick是遺傳學大師,許多醫院的遺傳中心都會向他尋求優秀的學生,適巧紐澤西州立大學附設醫院成立新的遺傳醫學中心,需要建立遺會中心,於是李明亮很順利地得到工作。紐澤西州雖然不大,但是人口密度高,州立大學附設醫院的名號,等於整個州遺傳疾病的病人都會送來此處,因此李明亮在當時可以接觸到並治療各式各樣遺傳疾病的病人。

 

1980年代為台灣撒下遺傳學的種子

在美國遺傳學上努力的同時,李明亮教授也很注意台灣的發展,他經常應邀擔任台灣衛生單位的顧問。在 1980年代,國建會開始邀請不同領域的學者回台灣參加會議,他發現台灣各項發展都很先進,獨缺遺傳學的發展,連台大的遺傳學教學也停滯,當年在台大醫學系教遺傳學的教授李廷堅都認為,自己懂得沒有李明亮教授多。

李明亮教授認為「這樣不行」,於是他出資讓台大派學生到美國學習,王作仁教授、成大林秀娟醫師當時都曾赴美擔任研究員,李明亮教授從頭教他們如何看遺傳學科的病人、怎麼建立遺傳病的族譜,以及遺傳病在後代男女發生的機率、了解基因的轉移方式、如何從實驗室做必要的檢測,還要告訴病患其後代會不會再發生遺傳病?發生率多高?此外,如果檢測到胎兒確實得到遺傳疾病,醫學上可以救治嗎?要不要生下這個孩子?等等諸多方面的學習與考量。

除了醫師的訓練、實驗室的建立,遺傳諮詢師也來到李明亮的中心接受訓練,台灣的遺傳學就在李明亮教授從旁支助下逐漸成形而充實,甚至連台灣的遺傳科看診制度,也都是李明亮教授建立起來的,這也就是台灣許多遺傳學的醫師都尊稱李明亮教授為老師的原因。

 

遺傳疾病可以摧毀一個家庭,前後追查很重要

之後台灣的遺傳疾病診斷便開始起飛,李明亮教授說,尤其是新生兒篩檢領域,台灣做得相當好,但是缺乏往前及往後追蹤的部分。往前追蹤,例如檢視產前檢查的結果,以及往後的產後家庭追蹤,然而台灣在這兩方面並沒有做得很完善。

後來因緣際會下,1992年李明亮教授回到台灣,原本是應徵到成大擔任醫學院院長,卻又正值證嚴法師要成立慈濟大學,請託他擔任校長,於是李明亮教授成為慈濟大學的創校校長和醫學院院長,他也將自己在美國整套運作的遺傳疾病診斷和治療模式,完整地運用在花蓮慈濟醫院新成立的遺傳中心。

然而1992年時,慈濟大學的醫學院還沒有完全建立,當時衛生署得知李明亮教授來到花蓮,就先一步請他在東部設立產前的「優生保健諮詢中心」(2003年改為遺傳諮詢中心)。李明亮教授說,其重要性是因為「遺傳疾病可能摧毀一個家庭」!

他引進的遺傳門診制度很嚴謹,採取預約制度,一天只收3~4個病例,因為遺傳門診不只看一個人,更重要的是追查全家,諮詢員要進行看診前的資料收集、看診後有時還要遠赴病患家中做記錄;他本身要教學,還要製作完整的醫學族譜,了解這個致病基因是橫向傳遞還是縱向傳遞?計算下一次什麼時候還會有帶此基因的孩子出現?要如何做產前檢查?如果檢查出來是帶致病基因的胎兒,是否要生下來?如果決定要生、需要治療,還要提供完整資料讓家長知道可以到哪裡尋求哪些醫師的協助。

「遺傳疾病雖然很少,但每個病都可能非常複雜!」李明亮教授如此形容,在美國的時候,他們會給病人寫一封很詳細的信,在花蓮慈濟醫院的遺傳學門診也是如此,並告知患者或家屬:「以後到急診或看病的時候要把信拿給醫師看,醫師就會了解什麼藥可以開、什麼藥不能用。」因此這封信就像病患的保命錦囊。

在美國,很多醫療問題發生時都可能被告,遺傳學也是其中一個很容易被告的科系;例如懷的是否為唐氏症的孩子?要不要留下胎兒?即使是唐氏症寶寶,生下來如何照顧?李明亮的遺傳團隊做得非常仔細,他們讓父母自己決定是否保留孩子,因為唐寶寶的智商可以從30到89,也要看家人如何配合早期療育。李明亮教授說:「還好沒有被控告過!」

 

遺傳醫師的使命:努力發現救患者的方法

遺傳學是一門很博大精深的學問,還要有醫學倫理、生命意義等觀念,所以年輕醫師們要有心理準備,除了醫學研究以外,也要看很多哲學的書,培養人文素養、理解這條路雖然難走,但卻揹負著社會的責任,要有使命感。

遺傳疾病數千數萬種,想走這一科要從基礎學起,完成醫師訓練後還要繼續讀很多書、許多資料和研究,同時要經常保持好奇心,李明亮教授說,愛因斯坦說過:「我沒有比較聰明,就是好奇心比別人多!」如果當年哥白尼沒有好奇為什麼太陽會從東邊出來、西邊下去,就不會發現地球並不是宇宙的中心。所以即使有些事情是已經知道的結果,還是要有好奇心去發現原因,每天都要不斷地學習。

不只是遺傳學科,李明亮教授提醒對未來有不一樣想法的年輕學弟學妹們,不一定要跟著別人的路走,如果有不一樣的想法,例如想要研究可以延長生命等目前醫學上沒有的研究都可以,自己找路,立定了目標就一直走下去,但是也要學會找到前往正確道路的方向。科學研究的領域有其發展歷程,每個時代有不同的時空背景,到了某個階段可能會走向一個新的層級,就像他當年正逢基因發現的大爆發時代。因此建議年輕的醫師們,機會來了不要錯失,要懂得抓住每個階段的好運。

 

成立「人類遺傳學會」有重大社會意義

可能很多人不了解成立「人類遺傳學會」 有什麼意義?李明亮教授說,遺傳疾病的照顧好壞,是一個國家開發程度是否夠好的指標,在未完全開發的國家,即使一個遺傳疾病可能會摧毀家庭、影響社會,人民也不會關心到罕見疾病小眾的健康。人類遺傳學會的成立,代表台灣的社會制度夠健全、醫學上的發展夠先進,才有能力在發現疾病之後,可以幫助這些遺傳疾病的家庭勇敢走下去。

李明亮教授認為人類遺傳學會要繼續發揮推動教育發展的功能,幫助台灣培養更多優秀的遺傳學學者。而要能擔任好遺傳學的學者、醫師,本身的學問要很足夠,所以需花很長久的時間投入研究、學習才能勝任這份工作。對於這些優秀的醫師和學者們願意為社會付出,社會也要有責任支持他們,提供這些醫師足夠的生活標準,才能讓他們可以奉獻更多心力在人類學需要的研究上,如此一來,才不會阻斷新生代投入遺傳學領域、為社會奉獻的心意。

遺傳學的知識太淵博,然而每個人可以專精的領域有限,李明亮教授認為,台灣在病患轉介方面仍做得不夠好,醫師們要有把病人轉給適合的專家診治的胸懷,人類遺傳學會裡各醫院的醫師們經常互相交流,應該在這方面做更多的努力,才是病人之福。

 

遺傳疾病的公共議題、病患權益、長照仍需努力

李明亮教授指出,他永遠無法忘懷,有一位他從小認識到大的好朋友,以前也常到朋友家玩甚至過夜,原本以為兩人非常熟稔,後來才發現在他家的一個角落裡關著智障的弟弟,讓他非常震撼。他說,過去在台灣的社會中,如果一個家庭中有特殊遺傳疾病的病人,女兒可能嫁不出去,男丁也很難娶到媳婦,所以在當時的社會經常會把家中有遺傳疾病、智能有問題的小孩藏起來,有些孩子一輩子都不見天日,過著非人的日子。

如今這種狀況雖然有改善,但是可能還有一些病患被隱藏在幽暗的角落,需要人遺會加強社會教育,讓病患與家屬得知有求助管道。

另外更重要的一項公共議題,就是遺傳疾病患者的未來照顧問題,李明亮教授說,例如唐氏症等患者,很多都是靠父母照顧,但父母離世後,病患是要留給兄弟姊妹照顧嗎?這是無法想像的重擔,如果患者沒有兄弟姊妹,那麼又該由誰來照顧?

美國有一項制度,設立特殊的照顧機構,在家長還活著的時候持續捐錢給這些機構,或是設定死後把財產的一部分捐給這些機構,請機構代為照顧他們無法照顧的家人,或是由社會中其他的管道得到的社會捐款來支持這些機構。李明亮教授提醒,以唐氏症為例,他們有大約千分之15的機率會罹患心臟病(一般人的發生率只有千分之3),其中一半以上需要開刀治療,照顧這些患者需要花費龐大資源,希望人類遺傳學會未來能夠在醫療以外,對於患者照顧的公共議題上也能多出一些力。

(本文摘錄自《深耕台灣–人類遺傳學會與先天性疾病的二十年歲月》 一書第P.45~51、056~058頁,感謝「社團法人中華民國山谷文化教育協會」慨允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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