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佩梅
透過落地玻璃窗，遠遠看見女兒正在餐廳的一隅收拾善後，捧著一堆杯盤向廚房走時差點滑落，只見她倒吸一口氣，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這條路好長，有如無底的隧道，我經常帶著她停停走走，終於體會到：凡是你想加速的東西，其實越難加速，反而需要更多的時間和空間！
記得11年前，那個燠熱的午後。她放學回家告訴我：「媽媽，今天上課時講台上除了老師，旁邊還站著好多不認識的人，耳邊有好多人在罵我，讓我聽不清楚老師的聲音。」如此令人目眩神迷的話語，隨著溽暑不斷向上蒸騰，接著是心悸胸悶頭暈……如火山爆發般，岩漿流瀉而出，令人閃躲不及。從此，醫院如越過埤塘的後院，我牽著她的手蹀躞趕路，尋找那「耳邊的聲音」從哪個裂縫進來？每當夜晚來臨，她焦躁的如同不眠的蛙啼，一聲急似一聲，我只好帶著她到空曠無人之處，哼著小時候哄她入睡時唱的歌「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 她從歌聲中漸漸找到步伐的節奏，喘息聲漸次平緩，我多麼希望自己是天空，得以無數的眼守護，讓我承受這場逆襲的風暴，而不是正值青春年華的她！
然而日子總如伸卡球般，上一個變化尚未平復，下一個變化又接踵而來。她的焦躁愈演愈烈，像打翻的水桶，潑濺四射。聽從醫師的建議，住進醫院，每天我得越過重重關卡才得以進入。白天在課堂上激勵著莘莘學子，要立志高遠，才能如鷹展翅上騰。來到病房，卻勸慰女兒鬆手，扔了那該死的完美主義吧！每個人都有權利重新來過，帶著「深夜食堂」般的慢節奏，每次探視時煲一鍋湯並送給她一首小詩，在闃寂的長廊牽著她的手來回漫步，聊著她最愛的貓，互相寫著交換日記，她絮絮叨叨從模糊難辨的囈語，漸次如石頭丟入小池中「咚！」有了漣漪，在本子上畫著小白兔，小草，大樹的回應著。四方的好友，也在此時如接力賽般送來溫暖和祝福。
出院後，將這份溫馨傳播到「天使之家」，我明白，生命讓每一個人去感知它的不易與滄桑，唯有忘卻自己的悲哀才有活路。我們組成了「守護天使」， 將「小星星，茉莉花……」的歌聲傳送給這群上帝遺忘的角落。女兒牽著他們的手，圍成圈兒一起玩大風吹，讓笑鬧聲洋溢期間，也活絡了自己的正能量。這些年來，我們到四處唱詩歌，幫忙清潔與打掃，也掃盡自己心中的灰塵。突然領悟生命是一種回聲，你把最好的給別人，就會從別人那獲得最好的！
遠望著她在「轉角17咖啡廳」中為客人細心點餐，穿著圍裙送上餐點與茶水，露出燦爛的笑容，如仲夏中徐徐吹來的涼風，成為每位座椅中的守護天使！
（本文作者為高中教師，女兒罹患躁鬱症，曾17次住進療養院。本文榮獲2017年「第16屆文薈獎：全國身心障礙者文藝獎–文學類」心情故事組第二名。本文摘錄自《第16屆文薈獎：全國身心障礙者文藝獎得獎作品專輯–文學類暨心情故事》 一書第68～70頁，感謝「國立彰化生活美學館」慨允轉載。）
Tags: 文藝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