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兩個最重要的女人

文/許宗煥口述/宋芳綺執筆

在宗煥的生命中,有兩個重要的女人,一個是媽媽,一個是太太。

宗煥在20歲受傷之後,他的生活幾乎是全靠媽媽照料。他剛到慈愛教養院,媽媽因為擔心他無法照顧自己,整整哭了一個禮拜。

宗煥媽媽捨不得宗煥一個人在彰化生活,常常一有空就帶著家鄉的土產,大包小包的從家裡騎半小時的腳踏車到大城,再搭一小時的公車到彰化,再換南郭醫院的交通車到「慈愛殘障教養院」 附近,然後走十分鐘的路到慈愛教養院,把大包的東西分給院內的同學,小包的東西留給宗煥吃……。千辛萬苦的奔波,為的就是讓這個坐輪椅的小兒子感受到滿滿的母愛。

宗煥媽媽歷經台灣民生困苦的年代,對於日常生活的用度十分節儉,三餐的剩菜、剩飯,總是蒸了又蒸,不管多難吃,就是捨不得倒掉。雖然不識字,但常以身教教育兒女「做人要惜福,東西不能隨便丟掉,這樣會逆天。」雖然家境貧窮,卻常常說:「咱不可以看不起貧窮的人,對待長輩要尊敬,做人要勤儉才有底,不可以浪費!」

民國82年,宗煥回到故鄉成立工作坊,媽媽更成為他缺一不可的助手,宗煥每次出門上課,都是媽媽陪同,幫忙宗煥搬陶土和工具。宗煥的三餐,全靠媽媽料理。

熱心的宗煥總是希望將自己的所學,分享給有興趣學習的團體,媽媽擔心他太累,不高興地念他:「你幹嘛接那麼多工作?一天到晚往外跑。」

宗煥總是笑著說:「媽,如果我不出去,機會怎麼會進來?」

尤其,宗煥接了「彰化縣脊髓損傷重建協會」理事長一職,媽媽很不諒解,因為那個工作太忙太累。後來,還因為去探望上課的學員而發生車禍,媽媽更是生氣。但是,生氣歸生氣,媽媽心裡還是以這麼樣的一個兒子為榮。

「一個好手好腳的人,都不見得有能力或是願意幫助別人。耀仔雖然受傷坐輪椅,他不但可以靠自己的努力闖出一番事業,得到那麼多的奬。還可以用自己的專長幫助人,實在很了不起。」這些話,放在宗煥媽媽的心裡,她知道自己的兒子,是一個「了不起」的人。

宗煥是個勇敢獨立的身心障礙者,但,在心靈深處他有脆弱的一面,情感是依賴媽媽的。媽媽的愛、媽媽的照顧、媽媽的嘮叨……,都是宗煥最深最深的溫暖和慰藉。

即使後來結婚了,他仍然是媽媽那個永遠長不大的小兒子,媽媽還是習慣為他們夫妻倆料理三餐,照料小倆口的生活。一直到媽媽晚年,有了失智的情形,許多生活的照料與對外的工作協助,才轉移到太太靜綺身上。

平日裡忙於工作的靜綺,只有休假在家時才下廚,平常都是仰賴婆婆準備三餐,老公才不至於餓肚子,為此靜綺覺得十分感恩。

「其實,他們母子倆的生活相當節儉,對吃的東西並不挑剔,常常早餐就包子、饅頭配上三合一麥片就打發了,甚至於餅乾、喜餅、月餅都可以是早餐的選項,兒這就苦了我,因為我不喜歡甜食,貼心的老公,總不忘記我最愛的西式三明治加紅茶,」靜綺笑著說。

「休假的時候,家裡的餐桌菜色會豐富一些,我會到菜市場買菜,然後下廚。婚前很少做菜,嫁到許家後,才開始學習,我覺得最有成就的是用生米、用瓦斯爐煮稀飯,以前我的稀飯是冷飯加水去煮的,而婆婆拿手的鹹粥、大麵湯我也學上手了。婆婆很重視對客人的招待,如果餐桌上沒魚沒肉,總會覺得怠慢了遠來的客人,很不好意思。遠住台北的兄嫂一家,總趁著過年、過節還有寒暑假帶著三個孩子回來探望小住,有了孫兒、孫女陪伴,老人家心情非常快樂。大姊、二姊也常帶著大包、小包回來探望母親。婆婆總不忘準備好料的還有餅乾、點心,然後殷勤地招呼她鍾愛的孫子、孫女們;回家時,也不忘大包小包的塞到車上,讓孩子們帶回家,」靜綺提到。

「我的婆婆――許洪煨就是這個家族的中心,用她滿滿的愛與疼惜,循環著年復一年的節期,相聚、分離,然後期待下一次的相聚,多麼希望時光能停留在每次歡聚的時候,不要別離。」

靜綺回憶起剛嫁來時,婆婆約70歲左右,髮色烏黑、身體勇健,除了忙農活、家務外,有時會到鄰村探訪姊妹,每週五一大早還會騎腳踏車到大城街市買菜,來回約莫要12公里;夏日晚上在埕場乘涼,看著天上的星星與閃著燈光的飛機,婆婆耳聰目明,總能指出明確的方位。

惜福愛物的婆婆,也是非常勤勞的人。雖然早已不務農維生,卻每天都會到菜園子巡視及除草,因為灌溉不方便,都要用大推車,把車上三個大水桶裝滿後,推到園子一瓢一瓢地澆水。

對她來說,撿花生、撿地瓜也是年度重要的工作之一,每逢花生收成季節,她總是早早地就出門,和同伴去附近農家剛收成完的花生田,蹲在田裡撿花生,到幾近中午時分,匆匆趕回家做午飯給宗煥吃,隨後又頂著烈日跑回田裡,繼續未完的工作。而撿回來的花生就曬在大埕裡,要不定時的翻面曬至乾燥,之後裝入大袋交給販仔處理或送到製油廠換油。

記得有年夏天,電視新聞常常傳出有老農民因天氣太熱中暑,而昏倒在田裡甚至死亡,因為擔心她會太累,身體受不了,兒孫晚輩總是苦苦勸導不讓她再去,但老人家也有她的堅持,她並不是要賺錢,而是捨不得那可用的食物,就這樣白白丟棄,實在太可惜,幾番勸解也說不動,就只好由得她去啦!婆婆這樣的堅毅個性也遺傳給宗煥,總要把事情完成到一個段落,才肯休息。

而另一半,許宗煥是個踏實的人,也很有危機意識。因為年輕時就遭逢巨變,他深知「晴時要積雨來糧」的道理,從很早以前就養成儲蓄的習慣,因為不知道自己能工作到幾時,也要為自己未來的生活作打算,所以必須把握時間工作,也必須減少不必要的消費。

靜綺提到:「我印象很深刻的是,他有一個從慈愛教養院時期就開使用的米黃色保溫鋼杯,即使杯子因為掉在地上敲得坑坑巴巴,也捨不得丟,直到不能用了,才去買一個新的來用。從我認識宗煥以來,他總是將自己打理得清清爽爽,穿著得體有精神,但他很少買衣服,所穿的衣服大都是參加『彰化縣脊髓損傷重建協會』或活動時所贈送的,衣服破了,他會用針線自己補,總是穿到很舊很舊了才丟掉,再拿新的來穿。」

因為坐輪椅的人要試穿衣服不方便,所以宗煥很少自己去買衣服,直到結婚後才有機會隨著太太去逛街。

「看到老婆大人用心地幫我挑款式、配顏色,忽然覺得有種小小的幸福,」宗煥眼裡閃爍著光芒。

「夫妻相處之道,要多點鼓勵,少一點責備。靜綺在我創作的過程裡,常常給我讚美:『怎麼那麼厲害,能做出那麼漂亮的作品!』或是我參加一些美展比賽,明明很認真地去構思和創作,卻連入選都沒進,在那懊惱不已的當下,靜綺總會拍拍我肩膀說:『沒關係啦!這次不好,還有下次啊,就把它當作是一次學習成長的經驗!』」宗煥說。

「比賽是一種殘酷的競爭,付出與回報常常是不成比例,往往需要實力加上運氣,靜綺那溫暖鼓勵的言詞,是我遭遇挫折、心情低落時,最佳的治療良方。」宗煥說。

其實,宗煥的努力,靜綺都默默看在眼裡,知道他為了追求自我的突破,在創作的路上一直都不曾懈怠,每年都絞盡腦汁構思新的作品參加比賽。除了藉此鞭策自己不斷前進外,更是要透過交流,吸收陶藝的養分。

宗煥走過多次比賽的起伏,有得獎的喜悅,因為自己的用心製作得到認同,當然也有失敗的惆悵與不甘心,但是他很快就能重新再起,檢視自己的不足,並加以改良。「我想,這是很難得的,一種不放棄的新,支持他屢敗屢戰,走出自己的道路。」靜綺說。

許宗煥曾是修車師傅,1985年修車時因意外導致下半身癱瘓。2008年榮獲文建會評選為「台灣工藝之家」,2014年榮獲「第17屆全球熱愛生命獎章」。本文由許宗煥口述/宋芳綺執筆,摘錄自《泥塑人生—輪椅上的陶藝家許宗煥》一書第192~198頁,感謝「周大觀文教基金會」慨允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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