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安的學習之旅

文/林美瑗

在心愛兒童發展中心(2001年遷移並改名為大同兒童發展中心)服務四年多的時間,帶給我太多的回憶和故事,要說最大的收獲莫過於結交了數位好同事,他們全都成了我後半輩子的摯友,也是我做早療工作的好資源;其中,又以林真美老師影響我最深。她是曾到日本留學的兒童學專家,也是近年在國內推動親子共讀,把國外經典繪本翻譯給國人欣賞的前輩。當時她在療育中心負責「認知課程」,她的個性非常溫和、有耐性,喜歡孩子,孩子也喜歡她。

真美老師同時也是女兒舒安的啟蒙老師,她百折不饒地想開啟舒安那像白紙一般神秘的心智,費了二年時間,終於教會了舒安「拉音樂絃歌」。

拉音樂弦歌,一般人或許覺得那不過是個幼稚的能力,卻是女兒這一生中享用不盡的法寶和技能!

沒有語言能力的女兒,在她靜默的世界裡,應該也有想表達情緒的時候;面對一個極重度身心障礙的孩子,以某種東西或輔具替代語言做為她與外界溝通的媒介,是非常重要的教學策略,對孩子本身而言,這也代表著正面積極的意義。

我知道對真美老師來說,要引導像舒安這樣極重度身心障礙的孩子去學習,是一件相當高難度的考驗,因為智能越低的人,通常越沒有學習的動機和基本能力。對舒安這種低肌張型的孩子,物理治療上常使用的治療手法是「被動關節的運動」,也就是針對四肢做外展或內縮的刺激,誘發孩子願意動;又或者是採用能協助發展「自我控制的力量」等肌肉運動的療法。但在舒安6歲之前,比起物理治療,認知學習是一門更艱鉅的課程。

絃歌之旅

1991年3月,舒安滿3歲又8個月,開始接受真美老師的引導。真美老師決定以舒安比較優勢的感官——「聽覺能力」做為學習的第一步,於是一開始由她拉絃歌,讓舒安尋找聲源和注視聲源(絃歌)。每一次舒安總是安靜而滿足地聽著絃歌,等到聲音停了,真美老師就會再拉一下,讓絃歌繼續叮叮噹噹地響。

她們就藉由絃歌建立起了師生關係。聽了一陣子的絃歌以後,當絃歌停了,真美老師會對舒安說:「絃歌停了,舒安換妳來拉。」她便拉著舒安的手放在絃歌的線條拉環上,協助舒安拉絃歌,於是「兩隻老虎」的音樂絃歌又飄揚在小斗室裡。如此單一反覆的學習動作,每次持續約20分鐘。

除了拉著舒安的小手去碰絃歌的線環,在與舒安互動的過程中,真美老師會對舒安有許多親密愉快的逗弄動作,而舒安總是淺淺地微笑著,除了眼睛會隨著真美老師的動作移動外,舒安彷彿像隻超級大的布偶娃娃,癱坐在上課時的輔助椅上。她們的認知課程就這樣「玩」了一學期,第二學期依然繼續這趟簡單無華的「絃歌之旅」。

有時我陪在一旁,久了,覺得無趣,便放心地把舒安交給真美老師,自己回辦公室工作。

直到某天,舒安那雙總是在被動狀態下去拉或碰絃歌的手,在音樂停止時,突然主動地去摸拉環——她終於了解拉動「拉環」,才會有弦歌音樂跑出來的「因果關係」!

雖然只是拉一下下而已,但是舒安已經「懂」得拉動絃歌和聲音出來之間的關係;僅僅這樣一個簡單的技能,對舒安而言就需要學習數十個月! 藉由絃歌,表達說不出的心情。這樣一個看似簡單的動作,其實需要具備「手部控制的力氣」,以及「對因果關係的認知能力」才有辦法完成。最重要的是,舒安知道長期以來,真美老師那鍥而不捨、不斷鼓勵和讚美的用心與堅持,「愛的力量」啟發了舒安的動機,舒安終於可以自己拉動絃歌,使它發出二到三秒的美妙樂音了。

過程中為了配合教學目標,我在舒安睡覺的床頭上,也吊掛著一個絃歌,每當舒安躺在那裡,我就會扶著她的手去拉動絃歌,一次又一次,讓她反覆聽著清脆而機械的音樂。每一次舒安都在不知不覺中,滿足地睡著了。等到清晨,當我還在睡夢中時,往往會被絃歌那堅硬外殼撞擊牆壁和清脆的機械聲音所驚醒,原來舒安在惺忪的意識狀態下,會主動伸手去觸動床頭上的絃歌,我猜想那是一種「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制約反應。

後來我發現拉動絃歌是舒安用來與我「溝通」的方法,因為每次只要絃歌有任何動靜,媽媽一定會即時出聲或出現!舒安小腦袋裡,唯一能理解、然後用來做為表達「我的存在」的媒介,就是去碰觸絃歌讓它發出聲音來。

到舒安6歲那年,她手部的力量終於足以讓她只靠自己的力氣,就能把絃歌的線環拉到底,讓絃線發出一首完整的兒歌,而這趟拉絃歌的認知之旅竟然花了二年多的功夫。此後,她就靠著觸動或拉動絃歌的動作,做為她「告知」媽媽或照顧者「我已經醒來了」或者「我玩得很開心」的一種表達。

成功尿尿,立刻給予大大的讚美

對極重度身心障礙兒童,除了要教她如何「玩」,更重要的事是要教她「生活自理能力」。人有基本生理需求,舉凡吃喝拉撒睡,只要還活著,天天都需要經歷。我鍥而不捨地幫助舒安運動、替她按摩、讓她接受療育,儘可能給她各種感官知覺的刺激;當然也必須讓她學習「吃」和大小便的能力。

舒安4歲半以後,我決定不再給她包尿布。有太多像舒安這樣極重度身心障礙的孩子,終其一生幾乎都包著尿布。我認為不給孩子學習機會就「自以為是」或「理所當然」地替孩子下決定,讓她一生都得包著尿布過活的想法實在值得討論。

夏天到了,我決定開始訓練舒安,以「會坐在馬桶上尿尿」為學習目標。首先我準備了一個木製小馬桶,形狀像一把小椅子,不過座位挖空,讓孩子坐在挖空的馬桶椅子上,底下放一個接尿液的塑膠桶。在訓練孩子如廁之前,父母或者老師必須先做好預備的物品與記錄。步驟是這樣的: 先拿掉孩子的尿布,連續5至7天觀察、紀錄孩子的狀況,抓出孩子尿尿次數的頻率、時間點和尿量。訓練期間,最好讓孩子穿短褲,然後給孩子喝大量的水或是果汁,在喝完5分鐘以後,立刻帶孩子坐在馬桶上。此時大人要守著孩子不要讓他們亂跑,並且告訴他們要尿在馬桶裡。依孩子理解能力的不同,有許多重度智障和自閉症兒童,剛開始時都不願意配合,因此大人要很有耐心地去誘導,陪孩子坐馬桶。如果孩子坐在馬桶上超過10分鐘後仍沒有尿出來,就帶他離開。 繼續讓孩子喝更多的水或果汁,5分鐘後,再帶到馬桶上,告訴孩子要尿尿。 如果孩子還是不肯尿在馬桶上,而當大人帶/抱他離開馬桶時,他反而尿在褲子裡,大人千萬不可動怒生氣,要鼓勵他下回一定要坐在馬桶上尿尿才是好寶寶。 大人拿抹布,並拉著孩子的手去擦他尿在地板上的尿,同時告訴他你不喜歡這樣的事再次發生。 重複(2)和(4)的步驟,刺激孩子坐在馬桶上的尿意。 只要孩子有一次是成功尿在馬桶內,馬上就用力讚美或給予獎勵。

頑石點頭,丟開尿布包袱

我就是用這種方式訓練舒安坐馬桶尿尿的,如此反覆練習,經過21天的努力,舒安終於能夠理解我要她坐在馬桶上尿尿的意思。這是非常非常不容易的學習!坦白說,過程中我數次想放棄,因為一般輕、中、重度身心障礙兒童,在經過這樣密集的訓練後,通常只需要一至二週的時間就能學會(除非有些固執性強的自閉症兒不容易有意願配合),可是,舒安卻要學上21天才能理解並運用這項能力。

儘管過程中挫折連連,可是我不甘心放棄,我相信「頑石點頭」這句話,相信總有一天舒安可以了解我要她坐在馬桶上尿尿的意思。當她第一次成功地把小便尿在馬桶裡時,我高興、感動到流出淚來。   此後,除了晚上睡覺時我才讓舒安包尿布,其餘時間都不用。白天我按時抱舒安去坐馬桶,當舒安成功地尿出來時,我一定會抱著她,親她、讚美她,而舒安也會微微地、滿足地笑著。

記得有一次在家裡,當舒安坐在馬桶大小便完後,我抱起她,十分開心而「誇張」地讚美她、親她時,在一旁的大女兒突然接腔道:「妹妹只是坐馬桶尿尿而已,妳就這樣讚美她!可是我考試拿100分,妳都沒有誇獎我!」我立即向大女兒道歉,並且對她解釋妹妹會坐在馬桶上大小便是多麼了不起。這段插曲同時也提醒了我,不能再忽視大女兒的心理感受。

1998年3月,我因為換工作,不得已的情況下,只好把舒安安置在教養院,傍晚再接她回家。當她在教養院時,我依然沒有讓她包尿布,希望院方能配合,按時抱舒安去坐馬桶;起先院方還能勉為其難照辦,後來由於人手不足,舒安又無法在坐上馬桶後立即尿好,院方便以人手不足和環境衛生為理由,「溫和堅持」地要求我同意他們替舒安包上尿布。

面對這樣的局面,我夾在選擇工作與放棄舒安「學會自己尿尿的堅持」的兩難中,但為了工作,我不得不妥協。從此,舒安又被包上令人看了就感到不舒服的紙尿布。

輕輕按一下她的舌頭

極重度身心障礙兒童的「飲食學習」,對父母而言也是一項高難度的挑戰。或許大家會以為生物有求生存的本能,「吃」不是一項自然而然就會的能力嗎?如果極重度身心障礙兒童的「飲食能力」能這麼簡單就搞定,不知身為家長的我們可以減少多少苦惱。

舒安從初生到發病後的第12個月期間(約1歲5個月大),的確有吸吮牛奶的本能,可是因為長乳牙讓嘴巴不舒服,她直覺的反應就是不肯再吸奶了。那時候無論怎麼用奶瓶餵她,她就是不肯吸,不得已之下,家母只好強硬撬開她的嘴巴,將牛奶用湯匙一點一滴地灌進去,慢慢地餵她,持續了半年。

直到某天,一位職能治療師看到我這樣餵女兒,提醒我再這樣下去,舒安將來的吞嚥能力一定會很差,因為她不會做抿嘴的動作,將來勢必不會吃流質以外的食物,長久下去,她會因為不懂得閉嘴而不斷流口水,同時由於飲食的品質欠佳,還會造成營養不良等等後果……

我一聽嚇壞了,立刻請教治療師如何拯救。他指導我如何調理半稠的泥狀食物,如何將湯匙放進舒安的嘴裡,輕輕地按一下舒安的舌頭,並且用另一隻手輕輕地動一下她的上唇,等她將雙唇閉起時,再將湯匙輕輕抽出來,同時輕輕地按摩雙下顎,提醒她要吞下去。

於是我開始「依教奉行」,第一口當然很難,舒安含著泥狀食物,久久不肯吞,我又哄又誘騙地和她耗了20分鐘,才終於讓她吞下了第一口非流質食物!

不可輕忽的口部功能訓練

2歲的舒安仍然不愛喝水,加上只吃麥粉類食物以致缺乏蔬菜的纖維、肌肉張力低以及不會走動等理由,讓她天天飽受便秘之苦。為了要協助舒安排便,我只有用從西藥房買來的甘油球刺激她的肛門;經常為了協助舒安排便,母女兩人搞得滿身是汗與淚水!更不幸的是,我發現由於長期使用刺激性太強的甘油球,造成舒安的肛門周圍神經反應異常,使得她的肛門無法縮收,整天肛門口開開的!這太可怕了!真是太嚇人了!可是我又不知道到底應該怎麼辦,心頭一片茫然……

如今回想起來,十幾年前的我為何沒請醫師針對女兒的便秘問題給藥呢?

一來是因為上醫院已經上到怕了,二來是每次去醫院都得花一筆醫藥費,對清寒的我們而言當然能省則省;另外,我自己也以為只要想辦法把女兒的大便挖出來就好……,儘管那是一場痛苦的折磨,但只要把大便弄出來後,安撫一下可憐的孩子,這件「如廁工程」就算暫告一段落。

這樣恐怖的劇情,每天都在我們家上演,直到舒安3歲時,我才在一位小兒神經科醫師的建議下,使用德國進口的通便栓劑 Dulcolax ,每次只要塞三分之一粒,約1小時後,舒安就會用力地將大便排出來。這種藥的刺激性雖然沒有甘油球那麼強,但每粒要價10元,長期使用下來也是一筆可觀的數目,不過此後舒安就依賴這個排便劑至今。而對舒安無法不靠軟便劑,而以自然方式解決大便的這件事,我仍深深遺憾……

其實「吃」和「排便」是兩件相互關連的事,即便後來舒安也有能力吃一般軟飯和菜,可是,在她長期依賴藥劑、喝水不多、慣坐輪椅、肛門的肌張力差等狀況下,她注定終生得為排便所苦。這是個非常慘痛的經驗,父母們一定要特別注意才好。

提到「吃的功能」,還有一件與之息息相關的事,那就是「吃不好就說不好」!這是語言治療師常提醒家長的一個重要觀念,因為孩子吞嚥和咀嚼的能力差,就表示他的口部功能也不好!口功能和開口說話的機制有密切關連。治療師之所以會提醒父母務必要幫助孩子把口功能強化起來,就是出於這個道理。

邊唱兒歌邊刷牙

舒安3、4歲時,已經長了許多牙齒,每一顆都很整齊而小巧玲瓏,對此我感到十分欣慰。曾聽一位身心障礙兒的媽媽跟我說過,由於她女兒小時候不願意讓別人幫她刷牙,她也沒有很堅持,因此女兒的牙齒在10來歲時開始有蛀掉的情形;一般人牙齒痛會表達出來,重度身心障礙的孩子不會說,仍可從表情上可以猜出牙痛,只是,要帶他們去看牙醫就得費上很大的力氣了!更令人心痛的是,早期沒有幾個牙醫診所肯替身心障礙的孩子治療牙齒,因為難搞定,耗心又費神!

這位母親又告訴我:「每次我帶女兒去看牙醫,都非打麻醉藥不可,而且要半身或全身麻醉!否則她會亂動亂踢人,根本沒辦法治療,如果遇到牙齒已經蛀得很嚴重了,牙醫會勸我們拔掉比較乾脆;有時候還會因為麻醉一次很折騰人,同時拔掉3或7顆牙齒呢……。以前我還聽過一位媽媽說,她的小孩也是用全身麻醉方式,一次拔掉6、7顆牙齒!」我聽了差點沒暈倒!

於是我告訴自己,無論如何絕不可以讓舒安受這樣的苦。因此,從舒安很小的時候開始,在她每次吃完飯後,我一定幫她刷牙。一開始她當然不願意我弄她的嘴巴和牙齒,於是我就拿開水和乾淨的小牙刷,邊唱著刷牙的兒歌,一邊將牙刷輕輕地放在她的門牙上摩擦,裝得好像不是在刷牙而是在玩;經過一、二週後,舒安終於肯讓我把牙刷伸進嘴裡了,不過每次給她刷牙時,我仍然唱著輕快的兒歌,所以她漸漸不會掙扎。由於我從來沒有奢望舒安懂得將水吐出來,做出漱口的動作,所以我用開水代替自來水,心想,反正孩子剛剛吃過飯,嘴裡殘留的食物還沒開始發酵,「漱口水」正好當開水喝,無妨!

就這樣,我堅持每一餐飯後必定先給舒安刷好牙齒,才輪到我去吃飯或做其他的事。當舒安到啟智中心接受安置時,我除了交代舒安吃癲癇藥的注意事項外,最叮嚀的事就是拜託他們餐後立即給舒安刷牙,因為教養院過去只會在清晨起床時,以及在晚上吃完點心後,讓孩子準備上床睡覺前,替孩子刷牙洗臉。

許他們最基本的衛生口腔

我告訴教養院的媽媽們,這樣做並不好。因為重度和極重度身心障礙的孩子,不會自己去漱口或喝開水,完全是被動地接受大人為他們處理基本的生活、飲食,在這個前提之下,即使他們牙縫裡還卡著肉屑,嘴巴裡還有飯後菜渣,以舒安的能力,她絕對沒辦法靠自己的能力把它弄掉的!如此經常性地讓食物殘渣留在嘴裡,牙齒想不蛀掉也難啊。

我十分在意孩子們的牙齒清潔衛生問題,除了堅持讓舒安每天三餐後有一口潔淨的口腔,我還念念不忘提醒孩子們的照顧者,千萬不要忘記幫身心障礙的孩子們刷牙。有次我在一所身心障礙者的收容機構裡作專題演講,和教保人員分享針對重度和極重度身心障礙兒的「生活自理」訓練;依我的經驗,學齡重度的孩子可以將中短期教學目標訂為「會自己刷牙、洗臉,或大便後會擦屁股」,至於極重度的學齡前或學齡兒童,有許多人終其一生都必須被動地接受他人的照顧,因此如何為這些被父母安置在教養院中的孩子們,提供一個「優質的」健康生活品質,是十分重要和基本的責任。

同時,我也曾在與心智障礙兒的家長座談會上,三番兩次地提醒父母,務必要每天訓練或提供孩子有尊嚴的「個人衛生習慣」!我讓舒安保持一個看起來乾淨又沒有任何異味的外表,這是我認為對待身心障礙孩子最起碼的態度——許他們一個衛生整潔的口腔。

持續物理治療,練習雙腿力氣

我想女兒舒安應該算得上是台灣提供「發展遲緩兒童早期療育服務」的親身見證,前面已提到過,我在心愛兒童發展中心那幾年,是生命的轉捩點,也是我和特殊教育及早期療育結緣的發源地。舒安在那裡也接受了四年的療育時光,前前後後在數名資深與優秀的物理治療師前輩手中做復健治療。

記得有一位治療師曾經信誓旦旦地對我說:「舒安的媽媽,我們一定要拚!而且要更努力的拚!我相信舒安總有一天能走路……」

我當時半信半疑,因為舒安1歲發病時,蔡醫師已經給我一個清楚的訊息:「依照國外的文獻記載,像舒安這種症候群的孩子,恐怕一輩子都無法站起來的。」如今,一個已經4、5歲的孩子,連站都站不起來,她真的有能力走路嗎?我心中存疑。

可是,姑且不論舒安將來是否真有能力走路,我當時的想法是:物理治療還是要持續做,至少不要讓舒安的雙腳萎縮變形,將來在照顧上也會比較理想。

因此舒安在8歲以前一直都持續接受物理治療,直到她9歲時發生「腿骨斷裂」事件,加上我忙於工作,這才逐漸放棄替她作物裡治療。然而對於現在才認識舒安的人(尤其機構的教保人員)而言,根本無法相信或想像舒安曾經能夠扶著助行器站立1分鐘,幸好我有拍下女兒當年學站立和移位的照片為證。

舒安6歲時,已經能扶著四腳助行器站立50到60秒,也能在物理治療師的扶持下,被動地移位5、6步;可是隨著年齡增長,她漸漸長高,但雙腿的力氣卻沒有增強,所以物理治療師在替舒安「訓練移位」時也逐漸感到吃力。我回家後給舒安複習這些動作時,的確很不輕鬆,到後來甚至只能將她擺在「站立架」上;可是等她11歲以後,我連站立架也沒有再讓她練習了,從此舒安的下肢能力就一日不如一日。

舒安注定這一輩子再也沒有機會「走路」了,對於這點我並沒有很意外,只是這一路走來,我不僅對女兒受物理治療的苦有些微遺憾,也為當年自己「含辛茹苦地訓練,最後卻不得不妥協」的讓步而深深遺憾!雖然我很怨,但這就是我們身為家長的無奈!

一時妥協,再也難以彌補的遺憾

我遺憾的是,一個沒有機會站立的孩子,其身體健康狀況將一落千丈。因為站立可以促進松果腺的正常機制,這對身體免疫系統是十分有益的。我從這幾年因為舒安的健康狀況越來越下滑,所需付出的照顧心力也相對增加的事實中,更加體認到,若長期讓身心障礙的孩子以坐姿生活,而沒有持續做下肢運動的話,最後就會像舒安那樣連腿筋都變緊和縮短,從而影響她的睡覺姿勢和品質。

自從幾年前我放棄帶舒安去醫院做復健之後,自己也變得懶得給她做基本的復健操,等到發現事態嚴重,想再為她拉筋做復健的動作時,已經使她痛到無法承受的地步了。前年開始,我發現女兒的下肢因為長期坐輪椅致使膝蓋彎曲太久,當她躺下來時,雙腳已無法緊貼在床面上,下身會自動向右邊扭轉,但若以這樣的姿勢睡覺,大約2個多小時後,她會因為痠痛而哭醒。有位醫師建議女兒躺著時,可以在她的膝蓋下方墊枕頭以維持如坐姿般的曲腿姿勢;這樣固然能夠穩住女兒的下肢,不會向一邊扭曲,可是連帶也會使她連自己回正下身的力氣慢慢被削弱。每天晚上,我都會被她的哭聲吵醒7、8次,她會用哭聲叫醒我替她翻身或回正,二年下來,我沒有一個晚上是可以一覺到天亮的!從此,夜晚和睡眠就成為我們母女倆的痛。

(本文取材自《慢飛天使》一書第68~87頁,感謝「心靈工坊」慨允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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