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蕭建華
沒想到事隔不到一個月,就在2005年11月20日凌晨,我的房子竟然因為電線走火,發生了一場嚴重的火災,所有的東西皆付之一炬,燒得一乾二淨,幾乎什麼都不留。不僅如此,更延燒波及到樓上、樓下的住戶,還有大樓兩部電梯因此受損。
我記得好清楚,那一天我拼命的哭,從有眼淚哭到沒眼淚,從有聲音哭到沒聲音。但你以為我哭是因為燒掉的房子嗎?是捨不得財物的損失嗎?不!我哭是因為在那場猛烈的火災中,有一位從我罹病開始,即自告奮勇、自願協助照顧我生活起居的學妹黃智勝,因走避不及,吸入過多濃煙,緊急送往奇美醫院搶救了一個半小時之後,仍然宣告不治。
陪著她在急診室的那九十分鐘,就像一整個世紀那麼漫長,每一分每一秒都攸關存亡。看著醫護人員盡職的進行該有的急救步驟,但我仍嫌不夠。巴不得我就是聖手華陀,但,我終究不是。眼看著死神就在病床邊冷笑,我卻束手無策。
「小勝,妳要加油!小勝,妳一定要加油……」我希望她能聽見我的聲音,知道有人殷切的期盼她甦醒過來。我問天,用無助的淚眼問蒼天,我應該怎麼做,才能換來奇蹟出現?過去無論遭遇到什麼樣的衝擊,我不曾求祢賞我一個奇蹟。甚至年初在學弟妹為我辦的慶生會上,吹熄蠟燭之後,我並沒有為我的病向祢懇求奇蹟,只許了「祈願大家平安健康」這個心願而已。祢欠我一次奇蹟,這是該我的。如果要我此後真心的臣服於祢,證明祢真的是善惡分明,就請祢把這個奇蹟,降臨在小勝身上,因為此刻她比我更需要。
不要帶走她,不要帶走她……」這一句話在我心裡不知翻滾了千次、萬次。但就在一個半小時後,我親眼看到醫生將白色的床單,蓋過小勝清秀的臉龐,我知道,任憑我卑躬屈膝、聲嘶力竭,不斷苦苦的哀求,老天爺已然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小勝還是走了!一條無辜、善良的生命因我而犧牲,那種伯仁因我而死的自責、悲痛,在那一刻,我全然崩潰了。
這個世界亂了,沒了秩序、善惡不分;沒了天理、賞罰不明。為什麼?為什麼是這樣?房子燒了沒關係,我還能投靠好友;東西燒了沒關係,反正以後我也帶不走。但是千不該、萬不該,就是不該帶學妹離開。以為講完了一百場,對自己、對所有愛我的人,就算有了個交代;以為講完了一百場,老天爺就會放我一馬,讓我安詳的走到終點站。殘餘的生命能發熱、發光,我總覺得那是我應該做的事,所以,從來不敢奢望當我傾力完成一百場之後,老天爺會給我什麼獎賞做為回饋。但我掏心掏肺的在每一場講座中,告訴大家要跟我一樣感恩天、不可以抱怨祢,祢不給獎賞也就罷了,怎忍無端牽連一條寶貴的生命?在一次又一次的磨難中,我總不忘苦中作樂的笑給祢看,祢不領情也就算了,又何苦殘酷的在傷口灑鹽?祢說,叫我怎麼不怨?祢說,叫我如何不恨?
(作者為「運動神經元疾病」病友,榮獲「周大觀基金會」2008年第11屆全球熱愛生命獎章。本文取材自《不倒的蘆葦——漸凍英雄蕭建華的生命故事》一書第124~127頁,感謝周大觀基金會」慨允轉載。)
Tags: 不倒的蘆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