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蕭建華
我被緊急安置在一家小旅館,蜷縮在被窩裡,不停的顫抖、啜泣。我不想再跨出房門一步,不想再看見窗外的藍天。因為經歷這一場惡火之後,我已經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心情,去面對我教大家要感恩的「天」。
我不懂!不懂老天爺為何執意將我推向悲苦的淵藪,去承受更多的痛苦與折磨?還不夠嗎?都已經這樣了,還不夠嗎?我試著假裝這一切只是一個惡夢,想騙自己房子還在、小勝沒有離開,想像這一切都不曾發生過。但心頭滴著血、眼角滲著淚,我無法拒絕如排山倒海而來的痛,只能眼睜睜看著脆弱的靈魂,被無情的鞭打。學妹走了,我的家不見了,所有的東西都沒了。
拉上窗簾、關上房門,把自己囚禁在這個六坪不到的小房間。管它外面是白天或黑夜,任憑再多的淒風苦雨、愁雲慘霧,我都無所謂了。
火災後的第三天,慈濟的師姐送來幾套乾淨的衣服,讓我換掉被濃煙燻黑的舊衣。
「上個月訪視你的時候,都還好好的,怎麼現在會是這樣?」慈濟師姐不敢置信的說。
「為什麼?這是天作孽,不要問我!」聽得出我對天的怨懟與仇恨。
「唉,誰希望自己的家遭逢火災?誰希望親人在眼前與自己天人永隔?誰都不想遇到這樣不幸的事……」師姐嘆聲氣,接著說。「但,不幸如果真的發生了,就算你哭啞了嗓、流盡了淚、傷透了心,這樣能改變不幸的事實嗎?眼看著你這樣意志消沉,最難過的是身邊愛你的人。一定還有什麼事等著你去做,否則老天爺不會留你活下來。學妹的往生,固然令人萬般不捨。但是我相信她在天之靈,也不願意看你這樣啊!如果你認為學妹是因你而犧牲的,那你更應該為學妹振作起來,延續她的慧命而不是糟蹋自己的生命。過去,你為創造自己生命的價值,巡迴校園講了一百場,鼓勵很多人珍惜、熱愛生命,那很好也很有意義。今天,你應該審慎的思考一番,學妹的這一條命,值不值得你為她繼續再講一百場?如果你願意,那麼學妹的精神將因你的奮起而浴火重生、永垂不朽。」
這一番話,的確講進了我的心坎裡。在師姐離去之後,我一直反覆思考著她們留下的問題。是啊,我嗓子啞了、淚流乾了、心也碎了,但是小勝沒有回來。看著我憔悴的憂容,害得學弟妹們也跟著愁眉深鎖,那是何等不該。我起身拉開窗簾,讓陽光照射進來。一樣的熱鬧的街景,一樣熙攘的人群。地球並不會因為任何人的不幸而停止轉動,而我卻只顧著盲目的憎恨,這是我存在的意義嗎?這是我殘餘的價值嗎?
回到事發現場,環顧四周一片殘破淒涼的景象,試圖在這個讓我歸零的廢墟中,努力撿拾已化為灰燼的記憶,找到重新出發的勇氣。在哪裡跌倒,就要在哪裡站起。或許失去是悲痛的藉口,但在谷底的我,已經不用擔心會再失去什麼了。從零開始,就是最好的出發,最糟的情況已經過去,從這一刻起,未來只有更好的可能。歸零,不是失去一切,而是擁有一切的開始。
(作者為「運動神經元疾病」病友,榮獲「周大觀基金會」2008年第11屆全球熱愛生命獎章。本文取材自《不倒的蘆葦——漸凍英雄蕭建華的生命故事》一書第127~129頁,感謝「周大觀基金會」慨允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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