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邱子瑜
「不僅僅只是去住院、換關節而已,不是嗎?」是的,不僅僅如此,我還要重新,再一次提起已經消沉的勇氣去期待新生。出發北上開刀的前兩個禮拜,治療師遞給我一張紙,上面羅列術前準備事項、術後自我物理治療。我們一起預習了手術之後,我可能會遇到的各種問題、不舒服、禁忌、如何緩解疼痛,把所有的疑惑與擔心全部梳理一次。
2017年時,人工髖關節置換手術已經非常成熟,材質與構造不斷推陳出新,延長使用年限,最新的開刀技法也改為從臀部側邊切入,傷口位置的不同,幫助患者在術後即可下床走路,隔天就能辦理出院,進展到復健的階段,新的材質與技法也使得術後活動角度不再受限。理想上,術後的最佳狀態是可以恢復到正常人的活動能力。相較於之前漫長的痛苦,無法動彈的受限感,置換人工髖關節並不算什麼困難的決定,就像給出一件身外之物一樣,捨得的心是代價,也是走出這個世界的最後一段路。
對於要將原本的髖關節鋸開,在骨頭中嵌插入一個不屬於我的人造物,我並不感到害怕,只是有些遺憾。累積至今,右腳是傷痕累累的,不論是經由別人之手,或是因為我恨鐵不成鋼,它承受著許多憤怒與力量。我多麼希望它可以自己站起來,重新感受肌肉的張力與負重,重新感受動作時的快樂與速感,重新感受到自在活動時,所有肢體合而為一的完整感,享受著身為一個人的整體性,可惜最後的結局還是要與之告別,我只是為它流下捨不得的眼淚,捨不得它一直那麼辛苦,所以捨得讓它不再辛苦。我深深在心裡感謝著我的右腳,不管是憑著好強、堅強或者不得已的逞強,一路堅持到今天。
但是把自己體內那麼大一部分割去,用一項沒有血脈沒有細胞的物質取而代之,我的身體會欣然接受嗎,腳會不會依然頑固地停留在過去的感覺,永遠走不出來?記得某一次回診的時候,我告訴治療師,因為不良於行好多年,我很擔心自己即使手術成功,依然會無法忘卻那種動彈不得的感覺,他笑著說:「絕對不會。」因為人的心是很有彈性的啊,只要能夠走到新的地方,陰影也會逐漸散去。
躺在手術房的病床上,頭上的強光燈讓眼睛睜不開,我緩緩將麻醉藥吸進胸腔,有點暈眩、有點想吐,感到心裡還是有些忐忑不安,但我依然覺得,在醒來之後,這一場辛苦的夢也會醒了。祝順利。
(作者於17歲罹患不明原因髖關節炎,經歷了12年不良於行的求醫歲月,直到進行人工髖關節置換手術,才終結所有痛苦。本文摘錄自《願受傷後能重新活一遍:記37個醫療代號,我的漫漫青春》 一書第242~244頁,感謝「大田出版」慨允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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