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hara倒下了

辦完父親的喪事,國瑞跟訓練師芳芝聊起爸爸住院時,Ohara曾恍神跌倒的事。

某天離開榮總,走出淡水捷運站轉往公車站牌途中,他們搭上一輛很舊的公車,公車的台階很高,Ohara一個重心不穩,突然「砰」的一聲,整個身體跌下來。他心頭一驚,「怎麼會這樣?」Ohara跌倒後馬上起身,好像回神了,站穩腳步,隨後馬上爬上去,這一次成功了;國瑞卻冒出一身冷汗,這是以前從來沒發生過的事,一股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國瑞很自責,那段期間,他一下班就趕車,Ohara並不喜歡像校車這樣的小型巴士,因為引擎聲很大,好像就在腳底下;醫院又是個狹窄的空間,爸爸常常神智不清,這些氣氛Ohara都感覺得出來,牠常低頭走路,回到家已經十一點,等於每天超時「加班」,而國瑞累得沒體力陪牠玩,「我真的很對不起Ohara。」

從那一次起,他發現Ohara上公車很吃力,走樓梯時步履沉重,以前牠搭車還會用跳的,現在只能緩步慢行,睡覺時間拉長了,不再早起……

芳芝建議牠做全身健康檢查。

國瑞很快帶牠去看醫生,因為有些狗年紀大了會有退化性關節炎或長骨刺,照X光的結果發現只是肌肉拉傷,骨骼沒問題,狀況還不錯。

不過隨著Ohara年紀越來越大,國瑞有警覺,便更細心的照顧牠。例如夏天很熱的時候,不會要Ohara帶他出門,如果逼不得已非出門不可,就叫計程車;如果在家一定開冷氣;進捷運站,只要能搭電梯絕不讓牠爬樓梯……但芳芝覺得,Ohara老了!

芳芝畢業於輔大新聞系,原是雜誌社的文字記者,2002年到台灣導盲犬協會採訪國瑞和Ohara的過程中,親眼目睹國瑞幫Ohara撿大便的畫面,「我很感動,對導盲犬服務盲人的關係就改觀了,我認為沒有誰服務誰的問題,他們是平等的,互相照顧、扶持的伙伴,我從那一天起成為台灣導盲犬協會的義工,並進入該協會服務。」

芳芝經歷公關、企劃、訓練師兼寄養家庭指導員等職務,因為這一層工作而與國瑞和Ohara成為好朋友,她說:「如果不是他們,我不會改變自己的人生跑道。」

台灣導盲犬協會在2003年接受一批來自日本捐贈的幼犬,牠們分別是:Dian、Takky、Hobby和Jimmy,Jimmy很早就遭到淘汰,祕書長威廉跟同事們說:「這三隻狗,我們要成功兩隻。」他口中的「兩隻」指的是Takky和Hobby,至於Dian,威廉連提都沒提。不過後來Hobby有心臟病,而最大的驚喜是Dian居然被訓練成功了,訓練師就是芳芝。

Dian是一隻鬼靈精怪的狗,牠以過度熱情但脾氣暴躁聞名。

芳芝訓練Dian期間會不定時召集寄養家庭到公園開會(幼犬最好的學習機會就是跟其他狗狗互動),Dian非常活潑好動,沒有一刻靜下來;任芳芝扯破喉嚨都無法阻止牠脫序的行為,牠一會兒鬧這隻狗,一會兒逗那隻,到處煩人家;如果牠被欺負,倒在地上時雙腳還會一直踢,邊踢邊叫,像個淘氣調皮的小孩。

其中一次Ohara在現場,Dian根本不知道Ohara在導盲犬界的輩分和地位,只見牠大搖大擺的衝到Ohara面前,就在牠開口之前,Ohara伸長脖子,嗡嗡嗡的嗆了牠幾聲,個頭小一號的Dian備受震撼,竟然不叫了,乖乖的往後退,邊退邊回頭看Ohara,然後安靜的坐下。在場的人忍不住笑出來,芳芝摀著嘴巴偷偷跟國瑞說:「哇塞,你們Ohara居然幫我們教訓Dian耶!」

於是,只要訓練Dian,芳芝就向國瑞借Ohara當她的助教;課堂上有Ohara在,Dian就比較節制,加上Ohara會主導環境,其他狗狗的學習也跟著變得又快又有效率。

說也奇怪,以往在狗狗聚會的場合,Ohara很挑狗伴,絕不會找幼犬玩;free run時,牠通常不是去找食物就是逃跑。Dian的個性跟Ohara很像,跟其他狗狗也玩不起來,妙的是,牠們一見面就會互邀對方,不但玩得起勁,還形影不離,大家猜牠們應該有互相吸引對方的魅力。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Ohara的體型較大,又是一隻有自信、有主見的狗,這種氣質自然容易吸引女生;很恰的Dian仰頭凝視Ohara的表情竟是如此溫柔,於是Dian是Ohara女朋友的消息就不脛而走。

不過,如果狗狗老了,牠們彼此之間也會知曉。以前幼犬去煩Ohara時,牠會兇回去,漸漸的變成不理不睬,或頭低低的走開,連Dian都打動不了牠,這表示牠對其他的狗沒有興趣了。老化的確是種令人尊嚴掃地的折磨,芳芝不想給Ohara壓力,主動結束牠的助教生涯。

芳芝告訴國瑞,「Ohara該退休了!」

國瑞當然聽不下去,芳芝只好舉Ohara上訓練用的休旅車的例子:以前Ohara可以輕快的「咻」一下就跳上車,「我真的感覺牠是用飛的!」但現在得將身體向前、後腳再緩慢跨上後車廂,或者回頭要求其他人抱牠才上得去。

國瑞不以為意,認為是「休旅車太高」之故,反而建議芳芝,「遇到這種情況,你應該拿食物引誘牠上車才對啊!」芳芝對國瑞的反應很介意。

她提起舊事。2005年初的時候,她到「紐西蘭皇家導盲犬學校」(Ohara的母校)出差,遇到一隻超級像Ohara的狗,便問工作人員,「牠叫什麼名字?」對方說:「Omai,是Ohara的妹妹。」芳芝尖叫:「Oh My God!果真是同一胎!」(Omai的綽號就叫「Oh My God」)芳芝問,「Omai沒在工作嗎?」這一問才知道,Omai七歲就退休了(《再見了,可魯》書中的導盲犬同樣七歲退休),所以芳芝感觸很深:同一胎導盲犬,Omai三年前退休,Ohara還在工作,合理嗎?「如果是人,你會希望七十七歲的老人家還每天上班嗎?」

儘管芳芝和威廉都希望Ohara退休,但過去十多年來,他們培養了濃得化不開的情感,「退休」意味著他將以某種方式失去Ohara……他怎麼可能輕言別離?

國瑞想了很久,儘管已經答應威廉讓Ohara退休,但他打算翻案。

他主動聯絡威廉,「讓Ohara退休可以,由我自己照顧,我不會讓牠工作,可以嗎?」

威廉不認同。他解釋,「如果你家裡有其他人可以照顧,我或許還會考慮,不過你媽媽臥病在床,雖然有外勞,可是未來Ohara會慢慢老化,不可能自己走到外面上廁所,會像老人家尿在床上或需要紙尿布;還有牠的餵食、排泄、食衣住行、清理等等都需要人力。說實話,一般的明眼人都不見得做得很好,更何況你呢?」

國瑞不放棄,繼續問:「有沒有可能同時擁有兩隻導盲犬?退休的Ohara就讓牠成為寵物,而新的導盲犬接續Ohara的執勤任務,這樣可以嗎?」

威廉仍然反對,他說:「當Ohara每天看著你跟新的導盲犬親密互動會作何感想,牠心裡一定很受傷,甚至質疑:『為什麼主人不再喜歡我了?』這對退休的老狗不公平,而且牠不會快樂。相反的,當你照顧Ohara時,新的狗也會嫉妒。」

國瑞再想另一個辦法,「那麼,由我收養Ohara,不再申請第二隻導盲犬,出門就拿手杖,這樣總可以吧!」他做了很多自我約束和保證。

威廉反問:「你沒導盲犬怎麼出遠門?」在他看來,使用過導盲犬的視障朋友很難回到沒有導盲犬的生活。國瑞說:「為了安全起見,我就暫時不出遠門,不熟的路不會去,若非去不可,就請明眼人幫忙。」威廉問他:「你認為這是長久之計嗎?」

國瑞啞口無言。

他研判大勢已去,沒有退路了。

Ohara人生的最後一段旅程,即將啟動。

(Ohara是台灣引進的第二隻導盲犬,也是視障者張國瑞的第一隻導盲犬,相伴長達11年。張國瑞為盲人研發全國唯一的一套中文點字輸入法軟體「無字天書輸入法」。本文摘錄自《再見,Ohara》一書第84~90頁,感謝「寶瓶文化」慨允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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