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羅雅萱
等吃、等睡、等死，三等
兒子習慣上幼稚園以後，老公為了兒子的學費，以及我新來看護 Mary 的薪水，很努力的工作。他也和朋友一起合開菲律賓快遞公司，全心全力為了這個家打拼，而我除了在家裡的電腦前打電動遊戲以外，什麼都不會做，生活變得單調無聊。
突然有一天，老公回來不知為什麼事情大發雷霆。也許是舊衣回收工作太累、太骯髒、壓力大，沒有人幫忙。因為舊衣回收有好多的灰塵，如果沒有戴口罩，很容易支氣管發炎。他開始發牢騷說：「我每天累的要死，而妳在家裡除了吃飯、睡覺以外，就是等死嗎？」我沒有因為他的這一番話而吵架，我反而覺得好羞愧，也感覺自己根本是個米蟲，只會吃不會做，但我也想自食其力，我也想工作呀！但我能做什麼呢？連三餐都得 Mary 料理，而我和她也正在磨合期間，真讓我感到頭痛。上網找也一無所獲，正巧有一次，我去朋友開的醫療器材行買日用品，老闆說：「我的店面要頂讓，資金也不多，妳有沒有興趣？」我想也許是個機會，我毫無考慮就答應了。
接手後，生意很差，我請了一位小姐幫忙顧店，每天早上8點到晚上9點才關門。而我又必須要到每一間醫院發傳單，累死了，如果小姐休假，我更是累，一早便要去開店，一直坐在輪椅上一直到晚上9點才可以關門，屁股都痛死了。久而久之，褥瘡也有了，不到一年就關門大吉了。我很沮喪，覺得自己很窩囊，我又回到原點，在等吃、等睡、等死。
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下，一位好久沒有消息的女性朋友王字琪突然來訪。她經營禮品公司，她說正巧路過來看看我，手裡拿了一個很漂亮的洋娃娃給我看說：「有沒有興趣做行銷。」她教了我很多方法，告訴我可以到保險公司，或是到科學園區推銷。而天生的好勝心，頓時充滿了我整個腦袋，我應該試試看。個性不服輸的我，下定決心學習要獨立堅強，不能讓老公看扁我。
一開始，我到了一家保險公司電梯門口叫賣，那種場面讓我感到很害怕，一看到人就心生畏懼，結結巴巴的說不出話來，當下覺得好丟臉。眼看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一樣產品都沒有賣出去，但什麼事情都有第一次，我告訴自己身為身障團體理事長，身經百戰，什麼大場面都見過，我都可以開口幫協會募款，為什麼現在的我，變得膽小如鼠那麼沒有用呢？看著來往往的行人卻乏人問津，那種冷清的感覺反而使我的頭腦一下子清醒了起來，我想，只要臉皮厚一點就好。人到無路可走的時候，就會發揮超實力的潛能。我終於壯起了膽子開口叫賣：「來喔！來看看，請大家發揮愛心，幫助殘障朋友，我的產品很不錯，請妳們有空來看看喔……。」她們聽到我的叫賣，也都好奇圍觀過來看。當我賣出了第一樣產品，我好得意、好高興，心想賣東西又不丟臉，我再也不膽怯害怕。看到路過的姐妹們，我都親切招待，介紹我的產品，用誠意感動她們，也讓我賺進了大把鈔票。經過了這一次後我信心十足，原來賣東西是這麼愉快的體驗，再也不必覺得可恥。
差別待遇
幸運之神似乎蠻眷顧我的。有了第一次經驗，我更積極拜訪竹東國泰人壽張美紅經理，請她給我一個小的辦公桌，展示我的產品。她很爽快的答應了，也讓我在她們開會的時候做產品介紹。看到那麼多人坐在下面，我嚇死了，吞吞吐吐的說不出話來，張經理見狀趕快幫忙我講話，叫姐妹們一定要做愛心、做功德。有了早會的介紹，又有張經理義不容辭的大力推薦，國泰的姐妹們一窩蜂的搶購我的產品，一下子就賣光了，最後都還用訂購的呢！
離開前，張經理語重心長的說：「妳如果要來行銷，歡迎妳隨時都可以來。還有妳的腳很容易就水腫，我看了很心疼，每一次來公司，我都會幫妳在早會做產品介紹，這樣妳就可以提早收工回家休息。或是找個主任幫妳登記產品，妳再送過來就好。」我聽了超感動，她也介紹很多桃竹苗國泰人壽險的經理給我認識，請他們務必要協助我。而張經理和王姓友人就是帶我入行的大貴人，有了她們的支持與鼓勵，讓我的生活變的更忙碌更充實，我由衷的感謝她們。
後來經驗的累積，在國泰人壽的早會我不再緊張，也藉著機會幫身障協會募款，每逢過年我都會請姐妹幫忙，一起做寒冬送暖的活動，她們都好熱情參與。記得有一次，我在竹南國泰人壽陳秋碧經理的公司做產品展示，一位課長說：「妳今天來的不是時後，我們吳部長有來監督，妳會害我們經理被記過。」我只能道歉的說：「不好意思，那我下次再來。」我叫 Mary 收拾產品要走人的時候，在電梯巧遇吳惠斌部長，我心想完蛋了，恐怕以後都不能來國泰人壽賣禮品了。但經由陳經理的相互介紹以後，結果他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樣，他很親切的說：「妳好！我是吳惠斌部長，以後妳去桃竹苗的國泰人壽就說是我介紹妳去的，而且我們都是很有愛心的喔。」他很友善和我握握手，就下了電梯。我鬆了一口氣，當然我也繼續展示我的產品了！
有了吳部長的加持，在國泰人壽更是暢行無阻，我也越來越有成就感。在偶然的機會下我也認識了吳部長的夫人，她也是很有善心的人，也捐款到我們的協會，以及別的單位。有空也會到我家和我聊聊天，聽說吳部長也升職了，現在已經是吳協理了，真是好心有好報。我也因此分期付款買了一輛復康巴士，也請了一個司機幫忙送貨，也方便載我出門，因為車子的後面加裝了升降機。後來國泰人壽的兄弟姐妹，也都由客戶變成好朋友呢！
除了國泰人壽，我也去科學園裡面展示，也都很順利。但有一次我去了某某人壽，卻吃了閉門羹，他們的保全對我很不滿，處處找我麻煩，刁難我，讓我很丟臉。有一次他說「：樓上的員工說，妳強迫買賣，妨礙別人辦公。」但在我的印象中，我並沒有像保全說的那樣啊！我請 Mary 收拾展示架上的禮品想要回家，到了電梯門口時，我忍不住委屈得哭了起來。因為我待了一個早上，都沒有人向我購買產品，況且試吃的產品也被吃光了，我好嘔，而且我兒子也是這間人壽公司的保戶。那時剛好有一個主任要下樓，她問我說：「妳為了什麼事哭呀？受了什麼委屈是嗎？」我一邊哭一邊把情況告訴她，她自告奮勇的說：「走，到一樓，我去幫妳討回公道。」
到了樓下，那位主任憤恨不平的問保全說：「是誰說她強迫我們買東西，你叫那個人出來對質，她從頭到尾都只坐在門口旁邊，很客氣的招呼我們，並沒有強迫，你不要亂說話。」保全一概否認他說的話，急於解釋著說：「我沒說她強迫買賣，只說她妨礙辦公而已。」我在一旁不停的啜泣著說：「強迫和妨礙差很多呢？」 Mary 一直擦拭我的眼淚，主任心疼說：「她坐在輪椅上能出來面對人群，已經不簡單，你這樣欺負她，以後她還敢出來賣東西嗎？你真是過份。」保全還狡辯的說：「我真的沒說。」我看他死不承認，好像是我栽贓他似的，我打了電話請幫我兒子寫保單的胡小姐下來，幫我出一口氣。但她回答說：﹁「我現在沒有空，等一下再下樓幫你處理。」我等了又等，她遲遲不出面，而那位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主任安慰我說：「別氣餒，也不要理他。要加油喔！我還有事我先走了，下次一定要再來賣禮品好嗎？」她輕拍我的肩膀，給我鼓勵。
等主任走了以後，只剩下我和保全四目相望，時間頓時好像停了，氣氛變得好凝重。我只想趕快逃離這個沒有人情味的地方，但胡小姐還不下來幫我解圍，我不甘心又打電話給她，她沒有接。想必她也不要淌這個渾水，那就自認倒楣算了吧！我便對保全說了一些造口業的話，我說：「你家沒有身心障礙者，你不了解我坐輪椅的痛苦，若是以後發生在你的家裡，你就會了解。我不是乞丐，不是來求你同情的，我從此以後也不會再來了。」保全一臉茫然，沒有反駁的看著我，我頭也不回的上了復康巴士，在車上，我泣不成聲的嚎啕大哭，心裡想著：「我以後再也不要出來賣東西了，我從來都沒有這樣丟臉過，為了三餐就得看別人臉色嗎？真是可憐，第一次被羞辱的如此不堪。」
手機突然響了，是胡小姐打來的，我冷冷的說：「我在妳公司投的保險，麻煩妳幫我辦退保。」她竟然惱羞成怒的回答我說：「隨便妳好了。」就掛了電話，我覺得一陣寒意撲向我的心坎裡，好冷！那天我體會了世間人情冷暖。
金鷹獎，得到肯定
回到家裡，我告訴老公我受的委屈，他安慰我不要管他們說什麼話，妳又不在保全的家吃三餐，何必在意呢？但我內心的傷害依然久久不能平復。沈寂了一個禮拜後，老公看我信心受到極大的打擊，帶我去吃飯，還順便幫我上了一堂課，握著我的手說：「妳該承受壓力、面對壓力、突破壓力、最後解脫壓力，重新學習愛與寬容，要不然枉費你在當身障團體的理事長。往後怎麼面對人群及鼓勵你的會員呢？」他的話點醒了我，讓我感觸很深。心裡想著：「對呀！只有保全一個對我不太友善而已，其他的人都對我不錯啊！何必在乎呢？與其要改變別人，不如先改變自己的態度，忘了他吧！」
而我的遭遇，強迫我一定要接受現實，要生存就要工作，我重新振作掌握機會，一樣去做推銷。我也學聰明了，看到穿保全制服的人，我都會先開口說：「保全大哥，你早啊！」他也會因為我的禮貌，給我釋出善意的微笑，甚至有些還會幫我按電梯，問我需要幫忙嗎？心裡好舒坦，尤其國泰人壽保險公司好多人都給我鼓勵，讓我更有信心，我也做出亮眼的好成績，生活也就逐漸改善了。
與其改變別人，不如先改變自己，所以我覺得尊嚴是靠自己爭取回來的，不能靠別人施捨。因為我樂觀進取，力爭上游，自立自強，努力不懈！所以新竹縣國民黨縣黨部蔡貴華主任，幫我報名了「十大傑出金鷹獎」選拔。然而我不負重望，在2004年12月榮獲了全國的殘障傑出「金鷹獎」，由當時的內政部長蘇嘉全先生在國父紀念館頒獎。隔年4月，我們全家北上前往總統府承蒙前總統陳水扁先生的召見，尤其是我的媽媽以及大姊特別高興，難以掩飾內心的驕傲，留下欣慰的眼淚。我心理不免有點感慨，如果父親還在這個世界上，看到我有如此的成就，不知有多安慰！
我得到肯定以後，我並沒有把父親在世所交待的話給忘記，我更積極的參與公益活動，有的會員因併發症過世，沒有喪葬費用，我也會協助募款，聽到那裏拿需要救助，我自己沒有能力時，我會去找好朋友幫忙出錢出力。例如我的親大姊羅梅英及我的好朋友林德宏先生、莊天佑先生、林慧君小姐、葉國村先生、李錦雲小姐、邱秀珍小姐、黃慧芳小姐、高秋珍小姐、黃秋玉小姐、林俞潔小姐等等！還有好多好多。這一些有愛心的朋友，我都不會放過，只要我開口要她們幫忙，她們也都義不容辭。能有這些朋友真好，讓我的日子過的更有色彩喔！瞬間覺得我們並不是被漠視的族群，我們一樣可以擁有很多知心的好朋友。
（作者25歲時因車禍導致脊髓損傷。曾榮獲2004年全國金鷹獎，現任「新竹縣脊髓損傷者協會」、「新竹縣身心障礙者扶助協會」理事。本文摘錄自《斷了發條的洋娃娃》一書第148～156頁，感謝作者與「博客思出版社」慨允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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