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戀歌

文/蔡文傑

 

下課鐘鼕鼕敲響,妳從後方走向前,遞給我半個綠橘子,微駝的身影無語地向教室外走去。接過橘子,我也收拾書包飛著電動輪椅到校門口,等候媽媽接我回家。

坐在圓形復健館前,洋紫荊花已盛開,緩緩飄下些許紫紅色花瓣,彷彿為了這份最初的純真而感嘆。妳從宿舍那方走來,空氣裡散發著妳沐浴後的芳香。頭髮未擦乾,隨性的妳邊走邊哼起時下的流行歌曲〈新不了情〉。我拿起那半個綠橘子示意與妳同享,妳坐下來,思索良久才問我:「為什麼現在才說出來?」我沒有回答什麼,只是反問妳如何抉擇?妳說:「大家都是同學,不想傷了彼此的友誼。」

對妳的這份感情,從此凝結在那淡淡的秋涼氣息。

畢業多年,我始終無法忘記妳。常常,回憶起與妳那一段綠橘子般酸甜的高中歲月。於是,我花了好長一段時間重新追求妳,妳感冒久咳不癒,我到處向長輩打聽治咳祕方,再麻煩媽媽寄給妳(因為那時我還褊居清水,離郵局還有一段不短的距離),到最後,滴水穿石那樣,妳終於被我的真誠所感動。

記得初次約會,是我麻煩弟弟載我去彰化找妳。而早在這約會之前,細心的妳,就事先去檢視我們將前往的餐廳,是否利於我的電動輪椅的行駛以及洗手間的無障礙環境。讓我印象深刻的是,餐後,妳忿忿不平的將餐廳裡不利於輪椅行進的所在,逐一列於紙條交給餐廳的服務人員。從此,這位懷有社會理想主義的女孩,更是深深吸引著我。

往後,我們也常去找彼此,但是大部分都是妳來台中找我居多,我知道妳體諒我的行動不便,我也瞭解我們的交往,為妳引來許多側目與親友的不諒解。還記得一次我們相偕在裕毛屋用餐,巧遇妳的高中老師,我們相執的雙手,並沒有因為遇到他而鬆開,後來,他單獨與妳談話,我知道他與你談什麼,但我始終不曾問妳。

關於我倆的情感記憶,許多都是在樹下蘊釀與滋長的。行動不便的我,無法帶妳上山下海去編織絢麗的交往過程;有的只是兩杯飲料相伴,妳談著在生命線當志工,所見識、吸收而來的一些關於家庭與兩性之間的想法與觀念。偶而,也會低著頭和我談起妳的成長背景,妳出生父母就離異,爸爸在外搞政治,從小幾乎是同父異母的姊姊們把妳帶大的。妳們之間糾葛著一種既複雜又矛盾的感情,偶而觸及陰暗面,妳起初泛著淚,而我總是牽著妳的手,像大樹為陰影下的幼苗遮風避雨那樣,陪妳一起梳理。

交往不久,因緣際會我接觸文學創作,言談之中,得知妳的姊夫是一位兼及台語詩創作的小說家,此後,妳時常拿著我的台語詩作給妳姊夫指導,麻煩他給我一些建議與方向。那段日子裡,我時常擁著妳卻背對著妳落淚。感動的是,你為我付出的點點滴滴。

或許是妳的成長背景與工作環境所影響,我卻無法去體諒,只顧著自己無法承受那樣緊繃的心情,做出一個懊悔與不該的決定。

分手多年,再次收到妳的信息是SARS侵襲台灣時,妳寄來一封問候信與一疊口罩,信裡對我的關心仍不變;讀完信,我望著那一疊口罩,怔住好久好久。

註:本文獲2009年戀戀梧棲愛情故事徵文比賽.佳作。

 

(作者因腦性麻痺導致肢體、語言障礙,從小不良於行。目前為作家,已創作近20年,也擁有美工設計專長。曾榮獲2014年第18屆中華民國身心障礙楷模金鷹獎與多項文學獎。本文摘錄自《總有天光日照來:蔡文傑散文集》一書第142~145頁,感謝「白象文化」慨允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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