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黃奕勝、撰文／蔡韻瑾
生鏽的四肢
「四肢雖然長在身上，但不像我的，像生鏽的機器一樣卡住，拉不開。難道，我真的變成機器貓小叮噹了？」
奕勝想著就苦笑。入院以前常常復健，以為沒什麼，小菜一碟而已。未免太天真了！現在嚐到苦頭。
臥床200多天，他幾乎不認識身體，手腳無感無力，反倒是臀部褥瘡刺痛超有感。
醫師團隊叫他盡快復健。營養師總說：「多吃點」。物理治療師蕭老師一直說：「擴胸，深呼吸！」
奕勝一一認真聽入耳，他好想要健康，好想回家，最想要健康地跟家人相處長長久久。
這些他稱為「微小的心願」，其實一點也不渺小。是支撐他一路過關的核心動能。
相對臥床時身心耗弱直到心防瓦解，及一心想解脫了之的病變麻煩，現在復健對他而言只是過程。他想，一定可以過關的。
復健棘手，似活生生撕扯肉身。
痛呀！根本無法下床，他齜牙咧嘴槌床大聲吶喊……
第一步從床上移動到沙發動員人力最多最困難！第一次帶著褥瘡坐上沙發最是劇痛心跳加速！
一天踏出加護病房最喘也最高興！
再來，第二步，就相較微微痛了～
奕勝意志力驚人。無法踩腳踏車就換別的運動，練習連續上舉、擴胸、按摩、抬腳。怕跌倒扶著助行器，擔心體力不持久，就後面跟著輪椅。累了沒關係，晚上才好睡！
進步速度很不賴，機器貓像天天上油一樣，功能一天天復原，從加護病房順利轉回普通病房。
規定是每天下午復健，奕勝自己加碼，平日一想到就會勤走動或踏階。他一直擔心沒有達成理師玉玫阿姨的期許目標；即使腳筋抽高也拄著拐杖試圖走得更遠。
其實徐醫師跟玉玫阿姨只是盼他多鍛鍊快點好。他們看著呢，也會向復健師打聽，都了解，奕勝已是盡全力而為的優等生。
感動陳勢安
復健路，漫漫長路。
很喘，走幾步就要休息。奕勝輕輕哼起腦海中斷續不全的歌。
「……受了傷 久了 學會自我微笑旁觀 深愛輸給習慣 溫馨地糾纏 說穿了不過人怕孤單 再幸福 也都要歸還 人一生多少煙火流轉 絢爛的 總走得太短 人總要經歷好愛好散 告別了 才懂得太晚……」（出自陳勢安／好聚好散，作詞：馬嵩惟／作曲：賈嘉健）
妹妹昱綺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哥哥哼的是什麼歌？
沒錯，是陳勢安，是我愛的歌手，從來不是哥哥會聽的歌呀～
莫非是……
回想加護病房裡，哥哥插著葉克膜，大半時問閉眼昏迷。
有天放學，她獨自像在家時一樣，跟老哥拉雜閒扯。
「今天在學校有個同學有點白目喔，老師都看到了還在講話……」
「馬麻都只跟你報告天氣厚，會不會無聊？……」
「哥哥我要聽歌了，分給你聽喔～這首很好聽，是陳勢安的「不愛不散」……你會喜歡吧……」
記得當時，絮絮叨叨許久，一見哥哥毫無反應，理智的昱綺搖搖頭，懷疑自己在做什麼。
昱綺回憶一頁一頁翻起，眼眶泛紅。
原來哥哥耳朵張著，都聽到！
「哥哥，我多麼擔心你就此一睡不醒……」
「我知道你愛張信哲，但我那麼迫切想與你分享所愛……」
「我拼命唸書好無趣，但我更怕你躺在床上無聊會失去鬥志……」
「我好努力上課，下課自己走過來看你，自己坐公車回家，我不是天生愛獨立，我更怕孤單……」
「絢爛的，總走的太短，告別了，才懂得太晚……」
旋律動人，昱綺在心裡跟哥哥一起和聲：
哥哥謝謝你，我那時只聽到你的呼吸聲，你卻把我們的愛，都聽進去了！
出院，秋高氣爽
終於可以出院，所有人都解釋不清這222天是怎麼熬過來的，包括徐醫師。
但他的喜悅更勝肺臟移植成功那一刻。他說：
「對我而言，成功不只是一次完美的移植手術。成功關乎病人能否順利出院，融入人群，重新回到獨立自主的生活，再度感受這個社會的溫暖。這才算成功。」
奕勝走出台大醫院大門，整個住院期間，他從未放棄那樁小小心願，有家人，好好活在同一片天空下。他很高興自己式難也堅持撐過來了。
他舒服的瞇眼厭受暖意。已將近十年，沒有盡情曬太陽了。
秋高氣爽。天氣晴。
（本文主角8歲罹患罕見疾病「原發性肺動脈高壓」，至今病魔依舊肆虐。本文摘錄自《報告老師，我才不會放棄！》 一書第142～146頁，感謝大旗出版社慨允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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