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框而出

文/黃博煒

 

2016年6月9日,這一天迎來一場特別的挑戰—保齡球!沒有手腳的人要打保齡球,這聽起來絕對是一個笑話對吧!沒關係,但且來聽我敘說這一切的經過,我可是有幾乎全部擊倒的哦!

保齡球的場地我想大家一定都不陌生,前方是球道,中間是保齡球會滾回來的機器架子,後面會有一圈U型的沙發椅。6月9日這一天,「陽光之家」帶著傷友們一起來打保齡球,問我的時候,我二話不說就答應了,因為我告訴自己應該有的態度是勇於嘗試。對我來說這樣的一個新的人生,雖然幾乎所有的事情都要從頭學起,很麻煩,也很辛苦,可是如果因為怕受苦、怕困難就不去做,那我永遠就只是在原地踏步,永遠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夠做到什麼。

所以我沒有過多的猶豫就決定參加,反正即使到了現場發現我真的不能打,我還是可以替其他人加油打氣。那你覺得後來我有沒有打呢?我只是加油團嗎?試著想想我身體的樣貌,我來告訴你,我是怎麼樣進行這項運動的。

我的輪椅距離地面非常的高,所以想要直接下到球道上根本不可能,除非讓別人抱,可是我不願意。當我到現場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在我掃視完環境的時候,一份路線圖突然出現在腦海中,底下還有幾個字叫「我可以打」。以下的過程完全都是我自己完成的,一開始我移動到比輪椅矮一些的沙發上,接著躺平身軀,靠著背與屁股的蠕動,從沙發的最後面移動到了離球道最近的地方,然而雖然輪椅離地面很遠,但是沙發較矮又加上軟,所以我緩緩的把雙腳先放在地上,手肘輕輕撐著就到了地面上了。

我再次躺在地上蠕動我的身軀,慢慢的往放保齡球的架子移動。問題來了,我的右手截肢,左手沒有功能,怎麼拿球?沒錯,沒辦法,這件事情做不到,所以我用「抱」的,放在自己的懷裡,然後又再一次的躺下來蠕動自己的身軀,來到了球道的最前緣。

我想剛剛前面所敘述的所有過程,對一般人來說都不費吹灰之力,拿球走到球道前,應該不是一件困難的事。但是對我卻要額外耗費好幾倍的時間與體力,不過當我到達球道前那一刻,我想心情與大家應該是一樣的,充滿著緊張與期待。

我坐了起來,把保齡球夾在雙腳中間,右手的手肘及左手不能動的手指放在球上面,大力的向前推,我還特別請工作人員要幫我錄影,記錄這歷史性的一刻,呃……洗溝了,滿心的期待不到三秒,球無情的掉入溝裡。我不信!繼續的挑戰,大家都知道保齡球的球道很長,平常都需要有一定的力道才能使球不偏移的打到瓶子,而如果像我坐在原地用推的,勢必洗溝的機會非常的大。這樣的過程前前後後大概進行了3、40次,我才終於成功了第一次,當然不可否認的是有一定的運氣成分在裡面,可是幸好那天每一次的練習我都記錄下來了,成功的次數越來越多,甚至有一次還差點成功的全倒呢!我想當我推出去的球在擊倒保齡球瓶的時候,那一瞬間的喜悅與大家都是一樣的。

但是老實說,不停的洗溝,不停的失敗的確讓我感到氣憤,好不容易我都這樣移動到球道前了,卻頻頻失敗,我當下的心情是咬牙身體出力,發出氣憤的聲音。是生氣憤怒嗎?不是,那樣的情緒就像玩遊戲,彼此都剩最後一滴血的時候,結果自己不小心先被攻擊到了,那種很嘔,很不甘心的感覺。

「唉呀!差一點!」我沒有生氣,也沒有因為無數次的失敗而感到氣餒,更沒有埋怨自己為什麼沒有一個正常的身體。

我想的是:「奇怪,剛剛明明就差一點啊!我是推得太小力還是角度不對,還是我選的球太重,還是這個球隊風水不好……」

我的選擇是當我遇到問題的時候,去面對、去解決,而不是埋怨。我可以怨天尤人,但是我沒有。我失去的手腳,這一輩子已經再也回不來了,而我現在很想完成眼前的挑戰,如果只是埋怨,會改變現狀嗎?不會,只會讓自己的心情更糟糕而已。

「不在乎失去的,而是珍惜、運用剩下的。」

面對生活上林林總總的挑戰,我常常在想的不是我失去了什麼,而是剩下什麼,還能做什麼。當然在過程中,我會不斷的遇到挫折與失敗,就像打保齡球這件事一樣,一定需要不斷的嘗試,不斷的修正,才有可能打到保齡球瓶。或許打了10球一樣都沒有效果,那20、30、40次呢?努力終究會有成果的。

我覺得自己的復健過程就像推保齡球撞保齡球瓶一樣,或許我會一直失敗,撞不到瓶子,或許我偶爾能撞倒一些保齡球瓶,但無法做到全倒,就好像我現在在生活上還是有很多事情做不好,甚至做不到的,曾經有世界級的醫學專家說過我的狀況,「復健難度非常的高」,有希望,但卻是一條非常艱辛的路。即使在歷史文獻中,大面積燒燙傷的結合截肢,截了這麼多部位的案例真的非常少,相對功能的缺損也使得我想恢復生活機能更加的困難。

受傷後一路上不看好我的人很多,但是我始終告訴自己:「路是人走出來的,方法是人想出來的。」時至今日,我所恢復的功能及所能做到的許多事,也早已顛覆大部分人的想像。

常有人跟我說:「黃博煒,你不行啦!因為你沒有手啊!你怎麼能做這些事情?因為你沒有腳啊!你怎麼做這件事情?」我突然發現好多人的思維都被一個無形的框框給框住了,我們一直看著、聽取著前人的經驗判斷著:「這件事情因為你沒有什麼所以你做不到!」但是我們有沒有想過,自己是不是也可以開闢出一條新的道路呢?有些事情我這樣身體的人做不到,或許只是跟我類似情況裡的人「還沒有人做到」而已,為什麼我就不能成為那第一個人呢?

我始終相信,也告訴自己,無論遇到什麼樣的挑戰,只要堅持努力,一定會有成果的。

人生最悲慘的絕對不是失去了手跟腳,而是對未來沒有夢想與目標。

 

(作者為2015.06.27.八仙塵爆的受害者,全身燒傷面積高達90%以上,失去雙腳與右手,僅剩的左手功能亦微乎其微。本文摘錄自《但我想活:不放過5%的存活機會,黃博煒的截後人生》一書第159~164頁,感謝蔚藍文化慨允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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