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徐啟明
「從依附到獨立」是成長心理學研究的課題,也是家庭和學校培育下一代的重要過程。我很幸運,母校的環境和氣氛既能訓練我的紀律和責任感,又能促進我和同學間的互動和合作,這正好體現在我從學校回家的進程–先是家人接送,繼而是與同學聯群結隊乘車搭船,最終是獨立上路。
我是在1967年3月23日入讀香港「心光盲人學校」的。心光是一所寄宿學校,位於港島南區薄扶林道,距離瑪麗醫院和鋼線灣(現稱數碼港)不遠,矗立在一個斜坡下,背山面海,環境優美。我們需要在星期日下午回校,星期五放學後回家。不過,在上世紀七十年代初政府開始發放傷殘津貼之前,除了聖誕節、農曆新年、復活節和暑假,校方容許學生留在學校,周末上午會有紅十字會的義工帶我們出外遊玩,他們都是來自一般中學的「大哥哥」和「大姐姐」。沒有他們,我的童年不可能有機會到維多利亞公園、太平山山頂、巴黎農場(位於現時的海洋公園附近)、兵頭花園(現稱動植物公園)及海運大廈等地方一遊。
我剛上了兩天課便需回家,因為碰巧是復活節假期,這是我第一次由家人接送回家。之後數年,除了有一次發生特別事件,上學和回家都是由哥哥、姊姊和弟弟接送。
1967年是香港動盪的一年,因為發生暴動,學校提早放暑假,由於家裏沒有電話,校方來不及通知我的家人,我被迫多留在學校數天,最後由宿舍保母陪同乘搭校車回家,這是我第一次乘坐校車(似乎是七座位的),八年後我才每天早上乘坐校車到聖保羅書院上課。
小學階段,周五放學後,大家執拾好旅行袋,把需要洗熨的衣物放進裏面,便蹲在飯堂旁邊的石階等候家人。有些同學的家人早來,便與他們傾談,他們有時會給我巧克力或其他零食吃。那時,香港沒有地下鐵路和過海隧道,住在九龍、離島和新界的家長需花上數小時接送子女,路途是迂迴的,需要轉車、轉船再轉車,暈車浪和暈船浪是當時的一點回憶。
到了高小至初中階段,我們開始長大,便抓來同路的同學(有些是弱視的),聯群結隊回家,一起乘坐巴士到中環,然後再乘渡海小輪。出了佐敦道碼頭,有時會光顧街邊的熟食檔,在回家前,品嚐街頭美食。
1974年左右,學校開始提供行動定向訓練。我學習了使用手杖的方法、領路法(Sighted guide techniques)、行動技巧及不同交通工具後,無論是回家、上學或是參與活動,我都能獨自上路。當時的行動定向導師曾提議我到澳洲學習使用領路犬,但由於我要到普通中學繼續升學,故不能成行。
去年年初某個星期日,回母校參加校友會的活動。恰巧與一位小師弟同坐一輛從中環開出,路經母校的小巴。上車前,有路人協助他,他向那路人道謝後便坐下。下車後,我覺得小師弟的行動有點蹣跚,便上前問他是否需要幫助,他很有禮貌地婉拒。我說我也是回「心光」的,我們便一起走了一程。他除了失明,一邊身還有點痙攣,但他勇敢地詢問小巴的路線,禮貌地婉拒別人的幫忙(因為他能應付),態度不卑不亢,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一路上,他談到暑假後會到一所普通中學重讀中三,又說很喜歡海洋公園的機動遊戲,他姊姊在一所大學念新聞系,遲些日子她會陪他到海洋公園玩。我想小師弟也經歷了我在回家和上學路途上的進程——從依附到獨立的進程。在這進程中,有家人的關懷、同學的友情和自己的成長。
(作者為視障者。本文摘錄自《殘疾無常–一位視障者對生命的感悟》 一書第23~26頁,感謝香港「初文出版社」慨允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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