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瑞璧
台北的初冬，氣候真是「善變」。昨日還是炙陽高掛的大暑天，今晨即轉為冷雨驟降、冽風呼嘯的酷寒天，這樣的天氣出門，對肌肉僵直、平衡感差的我而言頗為危險，但好不容易約到「善變」的碧文，為免臨時生「變」（她常因管事太多分身乏術而爽約、遲到），還是準時出門赴會為妙。
來到吉林路「甜心家族洗衣坊」已近中午，我們這位「金」大牌老闆娘果然尚未上工，獨見老闆娘的爹——呂爸爸一人鎮守。店裡的咖啡座除我之外，還坐著一位鄭姓友人也在等她，可見她的人緣之好，據碧文自己說最高記錄一天之內接待五批朋友。不一會兒碧文騎著三輪機車匆匆趕到，見面就來一個熱情的大擁抱，口裡直說：「對不起！對不起！朋友有事到家裡找我……」
「變」與「不變」之間
稱碧文「善變」，緣於我們相識將近八年來，每隔一段時日她就會遞給我一張「請多指教！」不同業別不同職稱的名片，諸如：廚藝班助教、電視節目助理、廣播電台ＤＪ、美容師、頭髮造型師、美容老師、手機門號行銷、外勞仲介、專業保母……，有時甚至還身兼數職。不要以為她不專情每份工作，對於「入行」碧文可是用心得很，她面露一絲驕傲的笑說：「我一個人就考了丙級廚師、美容師、保母三張專業證照呢！」碧文認為無論一般人或是身心障礙朋友都應具備多樣技能，當環境變遷或身體失去一部分功能時，還有另一個技藝可遞補。然而自幼罹患小兒麻痹症的她，雖然平日無需依賴拐杖行走，但不耐久站又不堪負重、奔波，每一次「變」換工作都是迫於無奈。
碧文向來不是一個有耐心待在家裡靜靜看電視的人，「俠義精神」與「好動」是她一向「不變」的個性。高中畢業初出社會，不甘日子在上班、下班、吃飯、睡覺中虛度消逝，她說：「生命就該浪費在有意義的事情上。」因此工作之餘加入了台北市社會局志工行列，服務對象是老人與低收入戶，從中結識了許多好朋友，不知不覺也培養出自信心，還獲得社會局頒發的「優秀志工獎」，直到接受腳部矯正手術，才不得不終止四年的志工生涯。雖然終止了志工生涯，但與生俱來的俠義之氣卻始終奔騰在她的血脈之中，寧願自己受委屈，就是看不得朋友有難，此後，她在人生舞台上依然耽溺於濟殘扶弱「俠女」的角色，樂此而不疲。
「有一天，－位好心的太太見我顛顛跛跛地跟媽媽走在街上，建議我們去『振興』看看，沒想到就此展開了我精彩的人生！」她回憶說。在振興醫院接受矯正手術，之後便開始住院復健，從中學會了游泳，她說：「作夢都沒有想到自己也能像一般人一樣在水中悠游，人的潛能真是無限。」除了治療之外醫院還提供完善的職訓課程，因此住院兩年期間學得多項技能，最重要的是，她找到了一個可以「動」的出口，一生「不變」的興趣與志業——殘障運動。
遇見生命中重要的兩個男人
「認識武叔之前，只知道自己不能作什麼，武叔讓我明白自己能夠作什麼，他是我生命中重要的推手。」她充滿感恩的口吻。碧文口中的武叔——武而謨先生是服務於振興醫院三十年的復健師（專攻水療），也是台灣推動殘障者運動的先趨之一。他非身心障礙者，卻比身心障礙者自己更瞭解「我」需要什麼，「我」能作什麼，許多殘友在他的鼓勵下，有了勇氣去嘗試「不可能」的事物。
在振興除了職訓課程，病友們還成立棋藝社、輪椅社……等休閒社團。加入輪椅（運動）社，使碧文接觸了前所未聞的輪椅桌球、輪椅競速等殘障運動，她說：「當時，武叔是輪椅社指導老師，他要我們接受自己殘障的事實，讓我們知道可以作哪些運動。」
十年前，碧文與一群身障朋友開始打輪椅網球，最初她不是打得很好，與陳玉霖熟識之後，每周三次以切磋輪網為由的「球場約會」，不但球技有所提升，倆人的愛情也跟著增溫，進而穩固，「當時，我是輪網隊隊長要負責一些活動，玉霖跟我完全不同類型，不太講話，卻常常默默幫我做工，我欣賞他認真工作的態度。起先雙方長輩都不太贊同，所以我們拍拖了六年才結婚。他可是我的初戀呢！」碧文笑談中有甜而不膩的幸福味道。
玉霖與碧文這對金童玉女，不但在台灣有輪椅網壇「必勝客」的封號，到了國際場上也為國家奪得不少榮耀。單就碧文而言，她獲得：1998年英國世界輪椅運動會單、雙打金牌、2002年釜山遠南殘運會（亞運）拿下一金一銅、2003年台北市十大優秀選手獎等獎項。2004年夫妻倆還同時獲得雅典帕運（殘奧運）邀請，以榮譽的「外卡」身份參與世界運動盛會，也是我國第一支進軍殘奧運的輪椅網球隊伍。
近年來，碧文更致力於輪網的推廣與新秀選手的培養，2000年成立「臺北市輪椅網球推廣協會」。她說：「一般肢障者認為坐上輪椅，無異宣告自己『廢了』，教球過程中『請』學員『坐』上輪椅是最難的。其實，藉助一些適當的輔具，你可以做很多事。」突破這一層心障，學員們大都能在碧文正確的指導下，在運動中得到自信與喜悅。
「打而優則教，教而優則判」。碧文打球、教球之餘，還得到了國家網球裁判認證，獲准以殘障者身分在一般網球賽中擔任執法。
金牌夫妻甜心家族
兩年前，這對金牌夫妻將釜山殘運會打下一金二銅佳績，所獲得的國光獎金用來創業，於是，結合洗衣與冷熱飲的「甜心家族」開張了。
洗衣坊與殘障庇護工場訂約合作，不用支出生財機具成本，只需提供店面與人力，便可賺取差價，還能增加庇護工場的智障學員就業機會。而為了貼補夏天洗衣淡季，店裡擺了三張桌子賣起各式冷熱飲，她笑說：「別以為我好動愛玩，一定不會煮食，其實我瞞賢慧的呢！高中念的是家政科主修烹飪，還代表學校參加烹飪技藝競賽，人家的書包裡放的是課本文具，我的『菜包』裡卻裝滿了蔬菜水果，走路上學途中跌倒，經常要滿地撿地瓜、蔥、蘿蔔，現在想起來就好笑。」碧文喜歡四處品嚐美食，也愛煮東西給人吃，店裡的每種果汁配方，都是她喝遍各家名店去劣取優研發而成，碧文笑說：「喝過的客人都會再來光顧！妳說呢？」啜了一口她遞給我的現煮咖啡，嗯！香、濃。然而賣了一年多的冷熱飲，又因她外務繁雜而告停，咖啡座也「變」成朋友們的聚會所。
傍晚，碧文送我出店，風雨已歇，天邊一抹霞紅，明日天氣又將「變」好了，她突然叫住我，問道：「妳的筆名借用一下，可以嗎？」，不等我答腔她接下去說：「XX館樓下的餐廳妳去吃過沒？下年度我想把它標下來做，廚師、服務人員全部僱用殘障朋友，店名叫『月鴞咖啡館』、『月鴞餐廳』，如何？」看！咱們這位金牌俠女呂碧文又要「變」招了！
（作者為腦性麻痺患者，榮獲2005年台北文學年金獎。本文取材自《擁抱幸福的貓頭鷹》一書第31～37頁，感謝「健行出版」慨允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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