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因決定生命的一切

文/黃健予

 

當我倒下的那一天,就為這個家族多災多難的流年添加了一筆,又要讓老母流下不少眼淚。

2016年,當漫長寒冷的冬天過去之後,春天用一種不易察覺的溫度與溼度在空氣中氤氳著。我正焦頭爛額地籌辦研究所的畢業晚會,政大EMBA的畢業晚會委由畢業班各自籌辦,展現傳統之間的各項特色,幸好有畢聯會玉娟的協助,但身為102級畢業班的召集統籌,既要維繫這個傳統,又要兼顧學習特色,還要處理、剪輯三年來的影像照片,生活處於一片忙亂之際,卻在4月19日傳來二哥在睡夢中猝逝的消息;當天一早接到二哥小孩傳來的簡訊,趕到急診室時,大體還沒有移到太平間暫厝,沒有人敢跟我83歲的老母提起這個消息,我正惴惴不安的安排後事如何處理時,不料一個嬌小卻偉岸的身影出現在我身後,老媽聽到風聲,第一時間趕到了醫院,一路噤聲不語,我們也小心翼翼的不敢觸動她的情緒,直到陪同我們處理完,安置到太平間之後,老媽才碎碎念了幾句:不再急救一下嗎?人還是熱的,怎麼一下子就走了?

老媽人前堅強,人後自己拿著手帕擦眼淚,絲毫不肯讓我們為她擔心,這個頑固的老母親一直是我們家族的主心。只是沒想到四個月後,換我倒下,算一算,這個心肌梗塞的家族基因,竟然是奪走大哥、二哥兩條人命的主要病因,幾乎,連我的一條命也賠了進去;也許魏崢醫師說的這句話:「基因決定生命一切。」不只是天意使然,也是遺傳帶給我們的提醒,只是這個提醒來得倉促,驚醒的太晚。

這麼多天沒有回去問候一下老媽,終究還是讓老媽知道了我的事情,歷經我二哥的猝逝,老媽的心情似乎淡定,但人卻更沉默了,家裡櫃子上放著老爸、大哥、二哥的照片,似乎音容猶在,如今能讓老母掛心的也只剩下我而已,家裡男人剩我一個人,從三男變成獨子,這是不是老天刻意要我留下來,陪伴老母走完最後一程?

每星期三,外甥女學校沒課的日子,她會載著老母到醫院來看我,看我身上的管線纏身,她會摸摸我的頭,問我痛不痛?跟我說辛苦了,然後打開帶來的小籠包,提醒我可以吃的時候多少吃一點,沒有人跟她提起當時我正處於禁食當中,由她任性地幫我買了一籠又一籠的小籠包,一直到離開醫院,我老母每週固定來醫院看我,每週固定的小籠包也依然在我床頭,等待我「有空」能吃上一口。

現代的醫學發達,心臟可以經過移植置放進身體裡維繫生命,這對老媽來說簡直匪夷所思,至終,她也沒搞清楚我到底怎麼了?只好籠統地用心臟開刀一語帶過,也許,這對她也是一種恩典,至少不用讓一輩子安貧執拗不欠人一分情的老媽,擔心這個唯一剩下的兒子,用了人家的心臟之後,要拿什麼還給人家這分恩情?

三年後,當我親手送走我母親,不禁要落淚感謝老天,讓我能健康地站起來,親手扶著我母親的大體入殮,對老人家、對我,這都是老天爺送我一份足堪告慰、至情至深的禮讚;至於往後這些年復健所受到的噬骨錐心之痛,我也感謝上蒼,老媽已然安詳辭世,不必再為我流這一世眼淚。

(作者為心臟移植病友。本文摘錄自《失去心跳的勇氣:重「心」出發,活出雙倍精彩的第二人生》 一書第157~160頁,感謝「時報出版」慨允轉載。)

 

 

Tags:

 
 
 
 
 
 

Leave a Rep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