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邱子瑜
工作上班雖然讓生活有重心，我心裡依然覺得自己前途迷茫，但仍持續每週兩天去自虐中心報到。漸漸地，F比較少來了，因為他工作忙。我告訴自己為了幾年之後重拾有興趣的工作、遠行和留學計畫，這段療程我務必要撐下去，可是經過秋天、冬天，直到春天都快要來了，我望著窗外仍是一片灰色。這座城市在冬天的時候好冷，路上景色似海市蜃樓，裡頭的人怕都是幽魂。或者我才是幽魂，眼巴巴地看向人間。
這天我走了一些路，前後不超過十五分鐘吧，雖然對你來說可能很少，可是我卻很費力，走完腳又痛起來，然後就不能正常走路了。我好羨慕像你一樣可以運動的人，之前我問過主任，他說我現在連最無害的游泳都還不行。好希望可以一直奔跑、一直奔跑到累倒在地上為止，就像十七歲以前那樣。我今天明明只有走一點點路，真的只有一點點而已，為什麼老天爺要這樣對我呢？
我忍不住遷怒F，胡亂想著為什麼男友不能幫我分擔痛苦，分擔一點點就好。我明知道自己正在遷怒，可是F打來第一通電話的時候，我還是裝作冷冷的，第二通我索性不接，也壞心地不跟他說我已經搭上公車，直到回家把雜事都打理完了我才回電話給他。在電話中，他聽我語無倫次好久，最後他只有說：「知道了。」隔天早上，他傳簡訊跟我說對不起，並且說：「還是很喜歡妳的。」我想他應該好氣又好笑，像包容小女孩一樣容許著我。
整理房間的時候，我在抽屜裡發現一本大學時期的筆記本，裡面有一頁的字跡很用力，我寫著：「我不知道你對我的等待有什麼呼應？你如光一般的回應是否已經上路？在我不斷改變的重重時空中，信步走來？我願用一切交換與你共享的恬靜生活。」我已經忘記這是自己發明的，還是別人說過的話，但這是2008年還在念大學時，有一晚心情很不好時記錄下來的。當時我似乎是向宇宙許了個願；2011年的我回頭看這段話，想著他，覺得這辛苦等待不會徒勞無功的吧。
週末我看劉偉強導演的電影《不再讓你孤單》，它說著人想要不孤單，得付出很多代價，而且一個人的路越難走，另一半付出的代價越高，那不如孤單？如果這麼想，那就不是我所認知的愛。電影不斷重複說明，男主角的「我喜歡她」，女主角的「沒有你，我撐不過去」。說明每個人都有缺陷、都有難走的路，但因為在一起，才相信走得過去。不讓別人孤單聽起來很簡單，只要做到陪伴就好，事實上卻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情。當女主角擦去了前半段的脂粉、青春和虛華，當男主角不再能如騎士般的付出，不再陽光和自信，兩人在那灰灰冷冷的後半段人生中，還能記得那份感動，還願意陪伴另一半，真的是很難得。
嚮往結婚生子的我也想要一起走，他落魄的時候，我願意永遠撐著；我落魄的時候，他也撐著我。這樣的愛原本是我的理想，愛原本應該是要這樣的吧。你說呢？可是在最近的生活裡，我也漸漸意識到，跟一個人在一起是因為自己夠好，是為了帶快樂給他，而不是為了毀掉他的生活。你說，如果我一直都沒有好起來，我該怎麼做才是最好的？如果腳沒有好，我的幸福會不會就到這裡為止？
（作者於17歲罹患不明原因髖關節炎，經歷了12年不良於行的求醫歲月，直到進行人工髖關節置換手術，才終結所有痛苦。本文摘錄自《願受傷後能重新活一遍：記37個醫療代號，我的漫漫青春》一書第95～98頁，感謝「大田出版」慨允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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